消毒水味溢进鼻腔,打点滴的机械声不断。
四面白墙皮包裹,如同陷进一个白色的幻视。
余末站在病房门口踌躇,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那日的事故。
她视线中出现江问寒神色慌张的脸,向她扑来,紧接着碎石陨落,黄土沙尘在他后背扬起。
两人的发丝洒满细砾,江问寒并没有全部压在她身上,双肘撑地,像是用身体给她搭建一个保护屏障。
四目相对,余末嘴唇翕动,说不出一个音来。
下一秒,不知什么重物倒下,身上的人忽然不受力地倒在她颈窝处,一声难忍的闷哼发出。
肌肤相触,余末甚至能感受到他皱紧的眉心,胸腔呼吸的起伏。
道具老师们考虑到危险性,用泡沫做的碎石相当逼真,但固定住它的金属滑轮却有实打实的重量,直直砸在了江问寒的小腿。
想到这里,余末捏紧了保温盒,推门走进去。
一位奶奶坐在床边给江问寒削苹果,见她一来,奶奶转头停下手中的动作。
江问寒头靠在枕头上,穿上白蓝条的病号服,面色显得憔悴,嘴唇也没有之前的红润,正眼含惊讶地看她。
余末看江问寒清瘦的面庞,又是家里年迈的老人来照顾他,心里更愧疚了,头低垂表达歉意,“奶奶,对不起,是我带他外出,没有顾及安全,这才发生意外。”
江奶奶摆手,露出和蔼的笑对她说:“没事没事,小伤而已,不是你的问题。”
余末瞧了眼江问寒打上石膏的腿,她看着都肉疼,心更不安,立马对江奶奶保证:“您放心这段时间我会天天来,不让您再担心。”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
江奶奶摆手,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打量她,高鼻梁大眼睛,身段好,态度谦虚,难怪能让臭小子念念不忘。
余末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被看得都盯着自己鞋尖发愣。
“咳——”
江问寒躺在床上忽地一声捂唇咳嗽。
江奶奶连忙收回视线,侧头瞪了自家孙子,继而笑嘻嘻地朝余末说:“你们聊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话落,江奶奶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自己嘴里,急匆匆夺门而出,病房里一片安静。
“……”
余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拉开保温拉链,“我不会做饭,就让阿姨炖了些骨头汤,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谢谢姐姐。”江问寒不声色往床边挪了挪身,也无疑离她更进一寸。
“不许谢我。”余末正色,偏头看他。
本来就是她拖累的江问寒,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以江问寒的反应能力,完全能脱险。
余末盛完汤并没有着急递给他,而是放在胸前,用勺子边舀边轻轻吹,热气慢慢散去,一股浓浓鲜香顿时扑面。
江问寒眨了眨眼,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把碗直接给他。
难道……是要喂他吗?!
他双手健全,完全不需要别人喂,但要是他拒绝,会不会拂了余末的一片好意。
江问寒内心短暂地挣扎了三秒后,就着她伸过来的动作果断张开了嘴。
却并没有意料之内的热汤,而是还有点距离的碗举在他面前……
余末见他张嘴,顿时明白他什么意思,也想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有歧义,便说:“我给你吹吹,怕太烫你入不口。”
江问寒:“……”
他双手接过,尴尬到想用被子把丢人的自己卷成蚕蛹,再化蝶离开这个地方。
余末笑道:“怎么?以为我要喂你?”
“我都病了,姐姐还说笑。”江问寒双手捧着温热的碗,情绪不高。
“我没有说笑,毕竟你是因为我才躺在这里的,要是喂你我也是愿意的。”余末说完,抬手作势要拿他碗中的勺。
江问寒赶紧用手挡住,“我能自己喝。”
余末收回都没离开自己范围内的手,明眸眨了下,慢吞吞开口:“哦——”
江问寒惊觉,知道自己又上她的当了,搅着碗中的汤始终没舀起一勺放进嘴里。
“真的不需要我喂吗?”余末见他不喝,故意追着他问,眼底颇带点遗憾。
江问寒端着碗,咕噜咕噜一股气都喝掉。
“这次事故已经和场务说了,他们会严加重视各个道具的安全性。”余末顿了顿说:“我这几天都会过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和我讲就成,奶奶上了年纪不好老往医院跑。”
“姐姐是在感谢我吗?”江问寒侧眸,望着她。
“嗯?不应该吗?”余末纳闷,陈述事实,“你救了我啊。”
“可是那个只是泡沫。”江问寒不觉得那是救,如果他没看见碎石掉下,可能两人本就没事。
余末真不知道他在较真什么,皱眉说:“难不成钢筋水泥做得就好,你偏要被砸得遍体鳞伤才算是救人?那我现在还陪你干嘛,直接吃席好了。”
江问寒:“……”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江问寒眼角下垂,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你什么意思啊,小朋友!”余末忍不住凑近,作势要揪他的耳朵,“要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别揪我耳朵。”江问寒躲得开,不想让她摸到一点。
余末悻悻收了手,按医生叮嘱的复述给他:“大概一个月后就能拆石膏了,这段时间先坐轮椅吧,我和余丛他们说了,他们上学时可以帮你,别看他们平时吊尔郎当,做起事来其实很靠谱,我还和阿姨说多买点补钙的食物给你吃,像什么虾、燕麦和海带,应该会好得更快一点,有利于伤口愈合。你也别去医院内订饭了,你就等着我给你带,好不好?”
“都听姐姐的。”江问寒一点都没嫌弃她唠叨,乖顺点头。
这要是余丛早该嫌她烦了,在她说第一句就会打断她。
余末想到这里,忽然双手托腮,嘟着嘴平视江问寒,目光中闪烁着微不可察的慈爱,似笑非笑道:“照顾你让我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什么感觉。”江问寒指尖动了动,心里腾升出许多粉红的爱心。
“有种当妈的感觉。”余末冷不丁说,完全戳破气氛。
江问寒瞬间黑脸:“……”
“你说,我身上是不是出现了母性的光辉。”余末没有注意江问寒的表情,自顾自说。
“……”
江问寒扯了下唇,盖上被子,“我先休息了,不送。”
“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余末笑嘻嘻说:“这不是看你一个人太无聊了,逗你开心嘛。”
江问寒听完她说,更不开心了,满脸写着送客。
“那好吧……”余末见他不想搭理自己,便拎包走人。
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两道如风的身影嗖嗖地冲进来,魏良对着江问寒全身来了一套排查。
他拎起江问寒双臂,又掀了掀他嘴唇,捻起他一绺发丝,半晌恍然说:“胳膊、头发、牙齿都健在。”
余丛对他翻个了白眼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做排除法,很明显他只有腿伤着了。”
“你放心,我俩会好好照顾你的!”魏良拍在江问寒的肩上,浑然忘记他是个病人。
“谢谢……”江问寒双眼无光,语调中完全没有面对余末时的喜悦。
余末捂唇笑,瞧他们如此其乐融融也就放心走了,挥手说:“你们好好照顾江同学哟!我先撤了。”
魏良拍胸膛,笑说:“保证完成姐姐交代的任务。”
余丛:“姐,你先回去吧。”
一等余末走,两人立刻现原形。
余丛嫌江问寒躺的地方太偏,挡着他坐在床上打游戏了,于是把他往中间移了移,“你躺得太边会掉下床,给你并不富裕的腿又雪上加霜!”
江问寒腿不能动,只能认命地给他腾地。
“……”
魏良和余丛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拿起桌上的水果坐在他病床上一左一右开始吃,时而聊几句有的没的。
等吃完,余丛大概觉得有点无聊,可能他想问这种无聊的日子要持续多长时间,便问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江问寒,“你大概多久能好啊。”
江问寒:“医生说一个月左右。”
余丛:“这么久。”
“你俩走了我会好得更快。”
江问寒扶额,细细品味余末所说的靠谱……
——
余末从病房出来没着急回去,而是去医院先交费,这点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再加上这次意外她本来就有一定责任。
缴完费,余末被身后的声音叫住,她回头看。
“姐姐,真是你啊。我刚刚看你就觉得眼熟,但又不敢认。”男孩摇晃挂号单,兴奋说。
余末定了定神,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谁。
男孩是上次她在超市遇到的,满脸不耐烦,不想帮她拎矿泉水的那个。
余末嘴角翘起的弧度有点凝固,“哦,是你啊。”
“姐姐,上次那个男的真是你男朋友吗?”男孩眼含羞涩,吞吞吐吐说:“我回去想了很久,还问了……我有经验的同学,他们都说如果是的话,第一时间就应该承认、承认了。”
余末瞧他的穿着,也就高二高三的样子,裤子穿着校裤,羽绒服内露出校服领。
看到男孩,让她想起余丛高中时的样子,一身校服一杯牛奶去学校,从没让她因早恋这事儿操心。
“嗯,你分析得很对。”余末双手抱臂,弯弯勾起唇角,“但……所以呢?”
男孩像是看到了希望般,眼里唰地一下亮起,“所以,我可以……追你吗?”
余末没有说话,只是很平静地看他,似乎没有把他的变相表白当作一回事。
“姐姐,你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小啊,我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不小了。”男孩被她的反应弄得泄气,无力地拉扯自己的袖口,有些着急。
余末歪歪头,她不想在医院突如其来地对他说教,眉毛轻轻一抬,很平和的语气说:“你说呢?”
“吴雨桐,你到底走不走!”
余末瞟了眼他身后,好像他的同学们在门口喊他,也穿着同款校服。
男孩回头看了下,摸了摸空无一物的口袋,匆忙说:“姐姐,如果下次有缘再遇见你,一定要给我个微信!”
说完,他小跑消失在余末的视野中,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余末还能不明白他的小心思,无奈摇摇头也离开了医院,但没注意她身后还有一个影子默默注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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