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跪了一整夜，怪不得脸都白了，照我说，他要跪就跪，跪个三天三夜还能不自己起来？阿爹就是心软！”
六皇子满脸不屑，堂堂太子竟出此下策威胁父皇，真是无耻。
“等会儿你出宫，去告诉你外祖父，既然官家发了话让老七登门道歉，那就让他好好准备准备，道歉嘛讲究个诚心诚意，是不是？”
曲贵妃状似随意地说着，一边翘起青葱般的手指，仔细观察着刚染过蔻丹的玉甲。
“还有，上次你和老七打架，你阿爹赏的红玉龟鹿膏还有没有？给你大表哥送去些，仔细脸上可别留了疤痕。”
想到被打的大侄子，曲贵妃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阿祥以后可是阿璠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
若是脸上有伤那以后可怎么入驻中枢？这个混账老七，哪有打人专打脸的？真是粗鄙！
六皇子应了一声，见到母亲神情有异，知道她是在恼老七，于是夸张地嗤笑一声道：
“阿娘有什么可生气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老七……阿爹从不待见他，一个低贱的胡姬之子！若没有太子罩着他，哼！”
曲贵妃闻言冷笑一声，娇声软语中透出丝丝阴沉之意道：“老七算什么，一个小杂种而已，我担心的是太子，万一官家有什么不测，太子可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了……”
六皇子脸色一变，最初听到太子、名正言顺这几个字，他心里只是有些不舒服，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听到的次数越多，那份不舒服就越浓。
直到现在从阿娘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太子俨然成了六皇子心中的一根刺，既然是刺，当然只有除掉！
六皇子面容扭曲，眼中露出一抹狠毒之色。
却说那日陈夫人母女来到竹里馆用膳，说起这儿，陈乔也不得不感慨一句雅。
一楼不设单桌，只摆了一张古琴、一把琵琶、一只缶、一只箫，乐器旁边的长案上供着一品香炉，青烟袅袅衬着墙上挂的前代鸿儒的名作，令人心神宁静。
四周种满青竹，竹影交错间仿若仙境。再配上竹里馆特有的美食佳肴：
竹叶蜜沙粽、竹笋白玉汤、竹筒焖年糕、金瓜竹荪炖乌鸡……
陈乔觉得这竹里馆的东家定是个喜好诗书、偏爱竹木的妙人儿。
在竹里馆吃了一顿午膳，陈夫人看陈乔对这里爱得不行，笑着点点女儿的头道：
“你看你，若是喜欢，咱们过两日再来便是。”
陈乔自然从善如流，慢慢听着馆里的琵琶声闭目养神起来。
姚掌柜便是在此时找到了陈夫人一行人。
看来江大掌事御下极严，姚掌柜统管京城有名的三间门面，在京城各大小掌柜眼中也是十分有面子的人物。
可在陈夫人母女面前，却低眉垂首，恭谨得不能再恭谨了。
姚大掌柜目不斜视，一进门先给东家见礼，任陈夫人如何相请也不肯落座。接着便把陈乔安排的两件事禀明。
添妆的事，姚掌柜的意思是从花间布坊挑几匹尚未出售的最新布料，给冯大姑娘添个彩头。
另外再从时锦衣坊制几套成衣，照冯大姑娘和冯太太和冯大奶奶的尺寸各裁制几套，正月初六接亲那日这三位都需要新衣。
提起凤凰银楼里的那场热闹，姚掌柜小心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让两位东家受惊了，小人问得仔细，被打的是安国公府的曲世子，打人的……”
姚掌柜顿了一下声音似乎更低了，手指向上指了指，含糊道“打人的是……上头的……七爷……”
陈夫人呆了一呆，上头的？天家！七爷……七皇子！
陈夫人急忙扭头看向陈乔，却并未在女儿脸上见到意外之色，心中明了只怕阿悄一早就猜出那两人的身份了，只等姚掌柜确认一番。
“那当街揍人又是何缘故？”陈夫人也压低声音问道。
姚掌柜苦笑一声：“东家容禀，七爷和六爷一向不和，这倒不是什么隐秘，京城人人皆知，安国公府祖上是曲大将军，现任安国公曲太爷有两子一女，女儿进了宫正是六爷的生母曲贵妃。”
“被打的曲世子是安国公的长孙，大房所出，这原因嘛或是因为宿怨，或是因为年后六爷和七爷的那顿打。”
趁姚掌柜说话的间隙，陈乔命阿桐给姚掌柜斟了一杯茶，许是来时走的急有些口渴，姚掌柜并未推辞，拱手谢过便用袖子挡住一口气喝了茶水。
待阿桐要添水，姚掌柜却不肯多加，婉言拒绝了。
姚掌柜略缓一缓继续道：“年后刚出了正月，六爷和七爷就因着一个……”
姚掌柜顿了顿，似是有些尴尬，“因着一个女伎大打出手，官家气坏了，下令各打了二十板子，抬回府各自幽闭了三个月，眼下应该刚放出府没几日。”
当今皇帝共有六位皇子一位公主，公主行三封号昭福，与皇子一同排行，太子行四封号晋平，昭福公主和晋平太子皆是贞荣皇后所出。
五皇子早夭。六皇子外家乃一品安国公府曲家，其母曲贵妃深得皇帝喜爱，据说六皇子容貌肖似皇帝，皇帝一向最疼惜六皇子。
至于七皇子，生母不详，只知道是北域进贡的胡姬，容貌甚美，很是受皇帝宠爱了一阵子。
只是好景不长，七皇子出生时那胡姬因难产而亡，皇帝对这个容貌有异的小儿子一直十分冷淡。
民间对这两位皇子的传闻也大相径庭，传闻六皇子活泼好动、天资聪颖、孝顺懂事。
而七皇子则是血统不纯、顽劣不堪、粗鄙霸道且心智不全等等。
至于传闻是否属实……那就不得而知了。
陈夫人十分不解：“七爷和六爷不合，与曲家世子又有何关系？七爷怎的对他下那样的狠手！”
想到曲世子那一脸的伤、半脸的血，陈夫人忍不住摇头，这七爷的脾气还真是暴烈，传闻七爷顽劣霸道只怕不假。
不过七爷那张异于常人的脸蛋，倒是少有的漂亮。
姚掌柜叹了口气：“东家有所不知，软烟姑娘是被曲世子赎了身送到六爷府上的，这事儿叫七爷知道了……”
“软烟姑娘就是……那她现在？”陈乔敏锐地问道。
“小姐猜得一点儿没错，只是这软烟姑娘如今是没了，听说是曲贵妃私下命人……哎，一根绳子的事……”姚掌柜有些感慨，堂堂贵妃，想要个伎子的命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可怜了软烟姑娘，胡旋舞跳的那样好……
去年中秋，软烟姑娘在金明池边跳的一支胡旋舞真是引得万人空巷，令人见之难忘！真是可惜！
哎……好好的一个美人儿！
与姚掌柜的遗憾不同，陈乔面上却是一片冷峻，自宫里传出私刑，还弄出了人命，这还是在天子脚下。
关键是这事连姚掌柜都知道了，说明京城里略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了，曲贵妃却没有受到一丝的惩处……
至少明面儿上没有，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这样的事只有前朝胡太后掌政的时候才有过，胡太后掌政时，朝廷污浊得不成样子。
前朝灭亡的那样快，这位目无律法且奢靡无度的胡太后可是功不可没！
陈乔见姚掌柜安安稳稳地站着不曾告退，便继续问道：“大掌柜可是还有什么事？”
姚掌柜福了福，微躬着身子回禀道：“小人带来了一些布料小样，还请东家过过目，冯大姑娘那边要选的料子，还请东家指示。”
见陈乔点头，姚掌柜拍拍手，门口立刻闪进来一个伙计，手里捧着样板，样板上贴着各色布料小样，深深浅浅的一叠。
陈乔将样板递给母亲，陈夫人会意，选了新出的绛红、暮黄两样布料，准备送给冯太太。
陈乔仔细翻看了一遍，选了正红、海棠红、妃色、月白、宝蓝、绛紫六样，准备送给冯元和，用作添妆。
至于成衣，等陈夫人回去问一问母亲和嫂子何时有空，姚掌柜这边再遣人上门量体裁衣。
见事情都交代妥当了，姚掌柜便准备带伙计告退。
陈夫人令阿桐拿出两个金锞子赏给姚掌柜，姚掌柜婉拒不过只得笑着收下。
姚掌柜离开后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陈夫人带着陈乔一行人慢慢地从竹里馆离开，坐上了回冯府的马车。
姚掌柜办事十分麻利，第二日便包好了布匹，搭了大红绸布一路使人捧着，喜气满面地亲自送到冯府。
冯府的门房吓了一跳，忙找人去通报。
陈夫人和冯大奶奶孙氏正在居安堂陪着冯太太喝茶，听到门房传的话，冯太太和孙氏两脸惊奇。
这府里谁这么大脸面，竟能使得花间布坊的姚掌柜亲自送货上门的？
陈夫人笑意盈盈道：“阿娘和大嫂不必多虑，是我和阿悄昨日去布坊选的，专程孝敬母亲的，还有些鲜亮颜色是给元姐儿添妆用的。”
孙氏听了客气几句，随后起身安排门房和小厮将姚掌柜迎进来。
冯太太则一脸肉痛地对陈夫人说道：“阿囡！你可知道他家的料子！那可是贵得出奇！一尺料子一两金！你……”
“阿娘莫慌，那花间布坊是自家的铺子，拿几匹料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陈夫人说得轻描淡写，冯太太和一只脚刚迈进居安堂的兰氏却大吃一惊！
尤其是兰氏，她知道陈家富，没想到竟富成这样！
那花间布坊的布料十分难得，一上新不出几日就被一抢而空，京城的富贵人家都喜欢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