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北北的太奶奶,也就是林永善妈妈的葬礼上,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们家有这么多的亲戚。
杨北北的太奶奶一共有五个儿女,林永善是老大。从杨北北记事起,这位太奶奶就已经卧病在床,由五个子女轮流照顾。每家三个月,不多也不少。每隔一年,林永善就会去他妹妹家接母亲来住三个月。然后再等着三个月后,自己的二弟来把母亲接走。
在杨北北的记忆里,太奶奶基本常年躺在床上,由谷春兰将每日三餐的饭食送给她,给她擦身子、扶她起来方便。太奶奶偶尔自己会下床走动,她拄着靠在床边的两根拐杖,慢慢地挪动着自己的三寸小脚,花费好一番功夫来到自己的屋外,然后靠在门边或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往来走过的路人和一成不变的风景,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上半个小时,也不说话,像在等着谁,又像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太奶奶应该很孤独吧,杨北北每次见到这幅情景,都会想要走过去跟她聊点什么。可是,不管她说什么,太奶奶也只是慈祥地看着她,然后抿着嘴微笑着。她的耳朵已经有些聋了,牙齿也快脱落完了,因此口齿也不太清晰,杨北北很难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而杨北北说的那些事(通常是学校里的事),她也不太能理解。两个人到最后只能一起看着外面发呆。
太奶奶在家里的存在感并不强,身为她的儿子,林永善对她似乎并没有太深的感情,而是把尽孝的责任更多地推给了自己的老婆。谷春兰是个合格的儿媳妇,尽管她有时候也会抱怨,但更多时候,她总是任劳任怨地服侍着自己的婆婆,耐心地回应着她不算过分的所有要求。她的美德在太奶奶其他儿媳妇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三个月过后,那些人总是要三催四请才会来接老人,来了之后也没什么好脸色,对待自己母亲/婆婆的态度甚至比对一个陌生人更加冷漠。
杨北北看着太奶奶面色平静地任由着几个儿女将她抱进三轮车里,坐在被褥上告别自己的一个儿女的家,缓缓奔向另一个儿女的家。她的目光永远沉静而内敛,不知是已经看淡了一切,还是早已不得不向命运妥协。
所以当杨北北得知太奶奶过世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替她松了一口气。
那天中午,她的三叔林小洋骑着一辆十分酷炫的摩托车,来到学校接她,说是已经替她和老师请好假了。杨北北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下踉跄爬上了摩托车的后座,在疾风中跟随者摩托车飞驰而去,留下一阵逐渐远去的轰鸣声和一串慢慢在空中消散的黑云。
太奶奶是在她四儿子的家中去世的。在回农村的路上,林小洋为杨北北表演了一番摩托车60度角花式上下坡。杨北北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又兴奋又害怕。全然忘记了自己是要去参加葬礼的。直到到达目的地,杨北北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任务。刚来到四爷爷家,她便被一群老人拉扯进房间换上了丧服,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披麻戴孝”。杨北北看着灵堂中间的那幅遗像,那是更为年轻时的太奶奶。她浅浅地笑着,眼睛里泛着温柔的光,那时候的她,应该还是幸福的。
到了晚上,祭拜仪式正式开始。四爷爷的后院里围满了各式各样的亲戚,太奶奶的儿子们和侄子辈们就有几十人,此刻他们正围成一圈,在司仪的指挥下一会儿绕圈行走,一会儿跪拜上香,很是忙碌。灵堂的另一边,太奶奶的儿媳妇们都在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嘴上还像唱戏一样诉说着对太奶奶离世的悲恸之情。看着那一张张哭得涕泗滂沱的脸,杨北北有些恍惚,也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人情世故。
这么热闹的场景,在太奶奶活着的时候,没有见到,也算是一种遗憾了。
丧礼持续了好几天,杨北北在那里待了两三天后,想要回家了。直到晚上,林大江才终于有空送她回去。两个人在田埂上慢慢地走着,天很黑,路很长,只有月光和远处的几家灯火能给人带来一些安全感。杨北北拉着林大江的手,看着黑黑的道路和两旁黑乎乎的田野,心里越来越害怕。突然,她看到不远处似乎站着一个黑影(其实是个稻草人),立即吓得腿软,嚷着不敢再往前走。林大江只好将她背起来,继续在黑夜里前行。
杨北北趴在林大江的背上,慢慢地也不再感到害怕,于是小声问道:爸爸,你说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林大江想了想,说:不知道,至少我没有遇到过。
杨北北又问:那太奶奶会变成鬼来找我们吗?
林大江温和地说道:不会的,她不想吓到你。在你小的时候,她还抱过你呢,也经常坐在摇篮边哄着你睡觉......
在杨北北的记忆里,那条路很长,那天晚上的林大江,也是个好爸爸。她就这样在林大江的背上,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看到太奶奶还是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只是她的脸变得很年轻,很好看,她笑着说,她等的人终于来接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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