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马，是骡子，马多贵了，骡子才八两。其实我是想买驴的，驴才五两呢。但是老板说了，骡子负重能力和耐力会更强一些，适合走长路。”

江霖一听是骡子，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真尾巴短了些，未及膝盖。又围着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乔小桥说了什么，转头盯着他惊讶问道：“你要出远门。”

“是我们要出远门。”乔小桥把江霖拉到身前，伸手捻去他身上沾染的草屑。

“我们出远门，去哪里？干什么？”江霖闻言很是疑惑，没听说过什么啊。

乔小桥双手捧起江霖的双颊，拇指抚过眼底，他走时让江霖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看来是没听话啊，眼底青黑还在。乔小桥看着江霖的双眼，笑着说道：“我们去岭南啊，去赎人啊。”

江霖瞪大眼睛定在原地，好像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喉咙发紧，红了眼眶，几乎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好一会儿才有动作，慢慢转动眼睛，看看骡子，又看看乔小桥，口中喃喃自语，将乔小桥说的话，重复好几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乔小桥看江霖这个模样，也跟着鼻头一酸，松开手，从怀里掏出已经办好的路引递给他。江霖接过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才觉得是真实的，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可是我们钱不够啊，顶多够赎一个人的。”江霖心情刚平复下来，想到这个便有些气馁。

乔小桥没说话，笑着拉着江霖进屋，蹲下身从床底掏出一大包东西。打开一看，这里不仅有他们自己挣下的银钱，还有几个小布包，乔小桥示意他打开。江霖打开一看，几包都是亮闪闪的银锭子或者碎银子，吃惊的抬起头看着乔小桥问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借的。”乔小桥伸手一包包给他数着，他找王承借了一百两，乔红朵五十两，乔红枝三十两。去找韦成问地址的时候，韦成了解情况，又借给他五十两。

“对了，还有二姐刚刚送来的十两。”乔小桥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子加铜板，和床上那些放在一起。乔红蕊婆家就是普通农户，如今又有了身孕，乔小桥是打算瞒着她的。就是乔红枝，要不是先前拿回点田家的家产，他也是不打算开口的。

乔家几姐弟除了乔红蕊外，都是脸上藏不住事的人，尤其是乔红朵。乔小桥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跟乔红蕊讲，结果今天凑巧一见面，乔红蕊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候，就见乔红朵一副心虚闪躲的模样。心里当下明白，这是有事瞒着自己，两下一逼问，乔红朵就遭不住，全盘托出了。这不乔红蕊回家拿了钱，就送过来。

“加上我们自己的，这里就有五百多几两。虽然不够，我想那地方也不是人能久待的，先赎两个人回来也好。”

江霖点点头，是这个理，只是……

“你怎么跟她们说的，一下借这么多钱呢。”

乔小桥摸了摸鼻子，面对江霖有些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才小声又快速的说道：“我跟他们说，你老家水灾旱灾各种天灾轮流过，活不下去了，往外跑讨命。结果家人路上陆续身体受不住，你为了让家里好过一点，年纪幼小就出来跟人做工，没想到遇到骗子，被人牙子卖了……”

反正之前就是跟家里人说，江霖是买来的，乔小桥就把自己能想到的可怜事，都安在他家身上了。说如今有了家里人的消息，只等拿钱去赎。也许乔小桥这话编的并不圆满，但家里都相信乔小桥不会骗她们。

江霖听着目瞪口呆，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两个姐姐看他的眼神如此怜爱。又甚是感动乔小桥如此用心，费心编的这些话，全然是为了让他父母兄嫂回来能好过一些。毕竟流放之人回来，谁管你是不是真的做坏事了，仍然会背负着偏见与流言蜚语，很难有正常平静的生活。

“哦，还有，本来没打算要跟韦大哥借钱的，但他非要给，我就让他自己写了个借条，你收起来吧，回等以后有钱先还他家。”

江霖接过乔小桥递过来的借条，打开一看，愣了一下。乔小桥看着江霖也觉出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了。”

江霖把‘借条’叠起来放好，伸手压了压眼角，才笑着回道：“这不是借条，韦大哥写的是说送我们的。”

“啊。”乔小桥不识几个字，自然不知道是写了这个，想了想，感叹道：“好人有好报，江大夫救了宝芯，韦大哥也是报恩来了。”

“不是啊，是我救了宝芯。”江霖不明白，乔小桥怎么会以为是父亲救了宝芯。

乔小桥也没想到是江霖救了宝芯，“你也会治孩症啊？”

江霖一听，才明白乔小桥想差了，开口解释道：“宝芯没发过病症，他出生不久，嫂子就病故了，韦大哥又忙，只好请人带的宝芯。那年新找的嬷嬷，来了不过两天，就抱着宝芯出门。被我瞧见了，我没见过她，又看她神情也不对，就拉着她不让走。没想到真的是人牙子假扮的，我身上都被她抠了几个血窟窿出来，现在印子还在呢。”江霖说着扒开衣服，给他看看。

乔小桥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看着江霖露出的肩膀，他本来皮肤就白，仔细看看确实有几个更白的月牙指甲印。“这得多疼啊。”

“是疼，不过当时这样我就更加确定那嬷嬷不对劲，死命的没撒手。”

“那你真厉害，对了，那纪明是他家亲戚吗？”乔小桥突然想起这两次去韦成家，都是纪明来的门，脾气依旧很臭。

“不是，纪明哥是后面调来的，不过他跟韦大哥一见如故，后来索性直接住到他家去了。”江霖说着，把散开来的银钱都包起来，想着走前要把它换成银票，才好随身带着。“不对啊，这包银子是借谁的啊。”

“呃。”乔小桥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没交代呢，那包里六十两，全是十两一个银元宝，在这堆里面也很扎眼。

“这是王伯母给的。”

“哪个王伯母？”江霖疑惑的追问到，没听说过啊。

“就是大嫂她娘，她把自家宅子卖了。”乔小桥一咬牙，直接说了出来。

“伯母？，她家就她一个老太太了，她把宅子一卖，她怎么办。”江霖一听，咻的一下站起身，着急起来。

“别急，我给她接过来了。”乔小桥连忙安抚住他。

“在哪？”江霖一听，眼神就在屋里扫视起来，并没有看到人。

“肯定不在家，在镇上呢，我们今天晚上不在家住，等下带你过去，正好让你见个人。”

“谁，伯母！？”

“不是，另外一个。”

江霖感到奇怪，却见乔小桥不再解释，居然卖起了关子。

乔小桥临走又搬了几口袋粮食上车，还有各种山货蔬菜都装了一些，才带着江霖出门，往镇上赶去。江霖原本以为板车也是一起买的，但细看看，是个老物件得有不少年了。上面还有一些划痕，越看越眼熟，江霖才想起来这板车就是大嫂娘家的，划痕还是他调皮给弄上去的，摸着便感到亲切起来。

骡车慢慢悠悠的向东赶路，都快出了镇上才停下。江霖打量四周，说是镇上，这里也是最边边的那种。房屋看着不如镇子里的青砖瓦房漂亮，但排序整洁，院墙高耸看着跟村里也不大一样。他们正停在其中一间门口，这家是周围唯一一个大门敞开的，江霖抬头向门里看去，一思量，总觉得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念哥儿怎么坐在门口呀。”

除了胖胖和甜甜，江霖还没听过乔小桥用这种语气和谁说过话。低头看去，有个短短小小的娃娃坐在门里边，正勾头看着他们，太小了一只，江霖刚刚都没注意到。那娃娃听着乔小桥的问话，站起身，费力的跨过门槛，奶声奶气的回道：“叔叔来啦，婆婆做饭饭，呛。”一个呛字倒说的字正腔圆，说完还怕他们不理解，特意咳咳两声给他们看。

乔小桥笑了起来，上前一把把念哥儿抱起来，他也闻到了烟味，是有些重，“怪叔叔没清理烟筒，呛着我们念哥儿了。”这里说说也有三年没住人了，怕是烟囱有些堵住了。

江霖跳下骡车，离近看了看这娃娃，说不上来的面善，便问道：“这小孩是谁家的？”

乔小桥转身把孩子递给江霖抱着，江霖接过手，心中还想着，果然难得有胖胖那样的肥崽崽。

“这孩子叫念哥儿。”乔小桥给念哥儿理了理额前碎发，看了江霖一眼，那神情让江霖心跳漏了一下，好像下一刻会从乔小桥口中说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似的。果然……

“你也可以叫他大名——江澜。”乔小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抬手给念哥儿挂在脖间，亮闪闪的一个小银片。

直到心口传来些许疼痛感，江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不过小半天的功夫，知道马上就可以出发去岭南，可以见到家人，甚至能带回两个，可是那些激动都不比此时的冲击力大。

江霖看看乔小桥，又看看孩子，失神了一般定在原地，嘴巴开开合合多次，经久才发出了声，“他还在。”

仅仅三个字就废了江霖刚刚平复许久的镇定，不由得抱紧了孩子，哭哭笑笑，嘴里不停念叨着，“他还在，他还在，他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