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陆承渊突然被人叫走,江夕月站在原地发呆。

程玉走了过来,上下看了她一眼,道:“夕月姑娘,都督对你还是上心的。知道姑娘丢了,几个弟兄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他又叹口气,“姑娘明知前方在打仗,还在后面掣都督的肘,影响了都督就是影响了军心,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旁边又凑过来一个年轻的面孔,看上去只有十六七的年岁,苦兮兮的一张脸,对着她叫苦不迭:“夕月姐姐跟都督一起巡边,人人都夸您好脾气。您这一跑,我哥哥一条命都快没了,我也不是说怪您吧,下回要跑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咱们也就不揽这个活了……”

“说什么呢!”程玉打断那小伙子,瞪了他一眼。

江夕月倍感内疚,忙问道:“你哥哥他没事吧?”

少年哎哟了一声,张张嘴要说话,被程玉又瞪了一眼,讪讪着不张口了。

江夕月道:“我……是我考虑不周,给大家添麻烦了,劳烦程将军好生关照他们。”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先前兑换的银票,递给程玉。

程玉连连摆手,道:“这倒不必了,他们虽受了伤,但都身强体健,也有人照顾,过几天就好了。且虽说是姑娘自己要跑,可他们也是没护送好人,都督罚的没什么问题。”

江夕月低下头去:“话虽如此,终究是我连累了他们。”她还要把银票塞给程玉,程玉连连拒接,江夕月又把银票塞给那少年,少年也一退再退。

陆承渊回来了,问了一句:“做什么呢?”

几人立刻站得端直,江夕月把银票收回袖中。陆承渊看着程玉说:“你过去把他们的腰牌收起来,回去好给他们家人。”

程玉跟那少年就走开了。

陆承渊看见她手里拿着银票,也没说什么。这会了看到她还站在地上,因问道:“怎么还不上马?”

江夕月求情道:“二爷,那几个护送我的人,并没什么大错,还望二爷不要连罪他们。”

陆承渊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上马吧。”

江夕月又道:“二爷在前线指挥兵马,我本来不该给二爷添麻烦的,可……可是……”

陆承渊点头:“我知道,快上马吧。”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陆承渊不会在细枝末节上与人为难。这倒是他的好处。

江夕月想着,对着他点点头,拢紧了身上的袍子。他的衣服带着棋楠沉香的气息,闻之便有沉心静气,凝神安息的感觉。之前她一直跟在他身边,对这气味太过习惯,这番逃跑后重新闻到,却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

陆承渊愿意放她走,也是愿意为了她着想,这说明他心里对她也是有几分情意的吧。

夕月这样想着,便回头看了一眼。

陆承渊正站在她身后,准备在她上马时扶她,她回过头来,用眼神触碰他的眼睛,陆承渊就微微笑了笑,算是回应。

眉目对望,不需要过多言语,情人之间,一个眼神就能尽知尽晓。

她放下心来,转过身去,一只手已经抓在了马鞍上。

陆承渊把手放在她腰上,马匹高大,她娇弱玲珑,上起来有点吃力。

林间暗影重重,风声测测,杨槐的叶子在黑暗中摇晃。火把照耀得这边一片明亮,却在照不到的地方留下更多黑暗。那黑暗在暗地里流淌,恶狼一般伺机而起,与消黯的月光互相配合,打出最狠毒的偷袭。

江夕月的目光擦过遥远高处,那里有一棵树的树稍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晃动的幅度实在太猛烈,跟旁边静默的林叶对比鲜明。

这怕是有什么猛禽飞到树梢了吧。她这样想着,一边转过身去。

余光却在这时闪过一道刺眼的反光,她仿佛听见了箭矢穿空破叶的声音。

那根箭闪电般向他们迅飞而来,箭尖笼罩着阴寒的气息,箭气却尽数落在夕月眼里。

利箭挟着破竹之势,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像正在进攻的毒蛇,看到了猎物的破绽,直线突击迅即进攻,要狠狠咬在对方的皮肤上。

夕月的脑海里只闪过一道白光。

然后,身体先行一步取代思考,她扑在了陆承渊怀里。

她突然转身猛扑过来,陆承渊还有点意外地拢住她,他用劲稳住脚下,身形还是被她撞得稍偏了一下。

然后他便感受到她在他怀中,身体向一侧猛颤的重量,以及利箭穿破皮肉呲拉的一声。

很响,他却不痛。

江夕月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里由震惊转为错愕,再到惊慌和愤怒。

他的五官深邃如山谷,向来是带着处变不惊的沉稳和不动如山的傲慢,几时见过他这么复杂的神色变化,像是写尽了无数的人间悲喜。

“疼。”她说,就昏了过去。

生死有命从来没表现得这么简单,她一力想好好活下去却也不能,不能护得自己周全,却甘心替别人去死。那瞬刻的反应根本不经大脑,那是写在骨子里的东西,由心而起,由念而生,理智无用。

***

连夜赶回凉城,叫全城的大夫,解毒,喂药。

说是不行,要冰敷,防止毒素扩散。半边身子都贴上冰块,如置数九寒冬。到了晨曦时分,却要熏蒸解毒,放在滚烫的热水桶里,好似在油锅里煎熬。冰火两重天。

肩头伤口还在渗血,疼是真的。后来就没了意识,随他们折腾。

迷糊着难受,就再睡过去,短短三日,总算吊住了一口气。

立刻用马车转回京城,太医院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都请进侯府住下,也不准走,治好了才能离开。

身体像被铅锤挂着,胸口再压一块巨石。耳边传来温柔的低声,连哄带骗地诱她张口。“姑娘张口,喝一点,对对,再喝点……”

又是垂泪的声音,还有压抑的低沉声音。有伺候的婆子心疼,看她睡不下去,出言哄着。夕月以为是回到阿婆身边,循声往那边侧头,闭眼呜咽:“阿婆……月月疼……”

现在的夕月是婆婆带大的,小时候生病了都是阿婆照顾,孩子要是哭闹,老人家就拍着被子唱童谣给她听。“红衫儿,绿裙儿,早起去见囡囡儿。囡囡拿着小花儿,悄悄站在树底儿,等着见她亲娘儿。”

一剂剂药下了肚,人还是不醒,一发烧还喊什么阿婆,哼哼唧唧,呓语不断。陆承渊着急发火,外头把几个太医一顿骂。张太医和赵太医首当其冲,顶着压力说请侯爷放心,病情在好转中,不日就会醒了。

陆承渊一拂袖道:“要是一直不醒,几位也就别在太医院当值了。”

张太医忙道不敢不尽心,他们就住在承恩院的厢耳房里,半夜也得爬起来看上两三眼。这边踏床上守夜的丫鬟婆子整夜都醒着,忧心万一病情反复了,好及时去通知太医。

夕月浮浮沉沉仿佛在云端,时而浑身绵软毫无力气,时而疼痛加剧通体僵硬。但在众人精心细致的照料下,毒素发作越来越少,她的病情也稳定了下来。

侯府连日来被闹腾得天翻地覆。因为陆承渊心情不虞,看门的入夜都不敢打牌了。上头吩咐下来的,二爷正没处发火,想当那个典型就尽管作死。

一晃就到了六日后。

宁远侯府,卯正,晨光又一次照在檐牙高啄的轩栏上。

沉寂了一整夜,庭除街径开始重新恢复生气。

下人们扣着衣襟走出寝屋,抬头看看日光耀眼,感叹忙忙碌碌又要开始新的一天。

兽头铺首的广亮大门被打开了,东西院之间的紫漆圆门被打开了,西南角运送物资的侧门也被打开了,一辆采买的架子车从侯府里摇出来,然后沿着西南方向往早市驶去。

陆承渊还没醒,江夕月倒下这几日,都是怜心伺候他穿衣洗漱。但江夕月住在东厢房,这边进出往来,不能不打扰到陆承渊休息。翠袖在门口犹豫再三,还是轻敲了敲院门。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开门的看到是她,侧身把她让进来,叮嘱道:“你从廊上走,悄悄地去厢房,不要闹出声响,打扰了二爷休息。”

翠袖点点头,半踮着脚尖从抄手游廊上走过去。路过厢耳房时听到里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想来太医们也都醒了,像是在里头论述陆承渊的不是,翠袖也没听,就进了东厢房。

屋子里一股浓浓的药味,正间稍间丫鬟婆子七扭八歪靠了一地。翠袖侧着身子走到隔扇门口,扶起绸帘往里头看了一眼。床前两个丫鬟打着盹,床上的江夕月却侧着头,正大睁着圆眼,看着这边撩开帘子的翠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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