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你回去吧。”陆承渊终是作罢,折腾久了心力憔悴,为她好反被误会,还不如不做,终归是堂堂侯爷,三番两次屈尊被拒,憋闷得郁结难纾,“明日起不要去绣房了。”

澄明的日色散发浓香,铜兽香炉沉烟缭绕,夕月爽利磕头谢恩:“多谢二爷。”她没有久留,身上不好,想早点回去歇着。可这般毫无留恋,他全都看得分明,冷漠的神色逐渐被失望代替。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男子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哀怨和冷寂,扯得她心中骤紧。

夕月的手搭在门框上,目光看着院外丛花,他在一室孤寂中安坐,眼神仰望虚空一点。自言自语般幽幽一句:“想让你当妾室,竟是我的错。”

她指尖抠入掌心,顿时克制不住心中大痛。

不,他没错,是自己的错。

是她不敢全盘托出,是她怕跟着他没有未来,是她怕失去时痛彻心扉,所以不敢接受他,不愿面对他。什么疼爱都是胡说八道,正是因为她爱,所以疼也愿意受着。因为是他给的,好坏都能品出甘甜。

隐忍了多日的情绪,化作滚滚泪水淌落面庞。

若非搅入这样复杂的局势,她何尝不愿接受他的情意?可她不知该怎么做,不知如何才能改变结局,他的孤寂她不是不懂,可她同样没有一人能够倾诉。

独自背负这么多人的心事,到底怎么抉择才是正确?怎么才能不让悲剧上演,谁又能给她一点启发?

翠袖在院外迎上走出来的江夕月,女子清雅面目在风中安静如画,却只是微闪了一下眼眸,就有清透露珠连串滚落。

翠袖心疼了,抱着她的胳膊安慰:“姐姐别哭啊……”

***

天色一连几日都微冷,下着斜斜的小雨。山花下的地锦疯长,转眼就攀得比人高了。好容易这天转晴了,天也突然热了,刘管事带着人在晨明时分修剪枝蔓,夕月则指挥小丫鬟把秋冬床褥晾晒在后院。

承恩院换了绢纱的桌靠椅搭,屏风也换上整块透雕白玉的,到了点着沈水沉香的夜里,就有轻罗小扇扑流萤的乐趣了。

陆承渊的脾气捉摸不定,这几日不再为难她了,江夕月抗打击能力一流,吃了几副药迅速地恢复过来。倒是怜心大病初愈,整个人似被水浸过的画儿一般皱缩,做什么都得咳嗽几声。

“二爷那边我不能伺候,这几日劳烦你和凝烟姐姐。”便是病好了,怜心也颇显憔悴,靠在床上病怏怏的,说话时眉稍轻皱,绢帕掩唇。

江夕月笑了笑,让翠袖把她自外头买来的药材拿来,交到怜心手里:“咱们都是伺候二爷的,互相帮衬一把无所谓长短,这些药材你用着好生将养,能快些回去伺候二爷便是了。”

怜心垂眼拿着药材,目光略略一闪,半会儿竟惨笑了下。“夕月妹妹,”她突然地提起话题,却是说起前些日子里的流言来,“听说老夫人前些日子要抬妹妹为二爷的妾室,妹妹拒不接受,可有此事?”

江夕月闻言变色,立即有些难以启齿:“……这是因为老夫人不知二爷心意,操之过急了……”

怜心听后缓缓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江夕月近来多看望她,她略与她亲近了些,言语也比往日诚恳不少。

江夕月只见她微微地笑了笑,依在床头看着她道:“你不必解释,我心里明白。其实我也知道,似咱们这样伺候主子的,无非是依靠着主子的心意生存。莫说你在二爷跟前炙手可热,前些日子还被罚去绣房做工,更别说像我这样的,不被二爷看重,也没有人怜惜,只盼着哪一日到了年龄,能被放出去……”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怜心这番消极言语虽触动了江夕月,她却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好言好语安慰一番,夕月就带着翠袖离开了,却好巧不巧,出门时恰好碰到来看望怜心的云凝烟。

女子穿着精美的曲裾裙,眉心贴着月形花钿,曼步妖娆姿容冶艳,却一看到江夕月就沉下脸来,周身一股沉闷将空气凝滞住。

江夕月矮身行礼,礼数周到:“凝烟姐姐。”

云凝烟带着人来给怜心送补品,挡在门口觑她一眼,凝然冷笑:“夕月妹妹好本事,从前不仅哄得了二爷,如今竟连老夫人也不在话下了。”

陆承渊不喜欢下人争风吃醋,江夕月更无意与她争口舌。为着纳妾的事遭的罪够多了,解释的话根本说不清,大方微笑道:“都是误会一场,凝烟姐姐何必咄咄逼人?”

里屋怜心出声唤人,凝烟这才让开来,远看着江夕月娴雅自持,背影消失在月门洞内。

估摸着陆承渊下朝回府了,夕月就捧着码放齐整的果盘向上房送去。想着方才场景,云凝烟不管怎么讨好都不管用,还不如往怜心身上多下点功夫,可怜心在陆承渊跟前说不上话,指望她日后能旁敲侧击地帮她也是无用。

日色偏长,她心有所思,端着漆盘缓缓向院中走去,却没注意到拐角一人同样也愁眉苦脸,欲进还退地在院门口兜圈。两人都没看到对方,差点就撞上彼此。

夕月只觉眼前一晃,手中托盘失稳,眼看果盘差点就被打翻,还好一只稳健有力的大手及时伸过来,稳稳扶住木盘底座,夕月这才拿住了漆盘。她长舒出一口气,抬头看向来撞到她的人,来人不偏不倚,正是多日不见的程玉。

“程将军,许久不见了!”江夕月很意外,笑意盈盈地打起招呼来。自从上次在凉城见到他,已经将近两月了。程玉虽常常往来于宁远侯府,但多数是在书房与陆承渊议事,很少到他的居处来,是以两人虽然共侍一主,竟也多日没见了。

程玉也没料到是她,也意外地笑道:“夕月姑娘!”他退后一步抱拳寒暄,“姑娘养了月余,箭伤好多了吧?”

江夕月和善微笑:“劳将军挂心,已经痊愈了。”因见他站在院外便笑问道,“程将军有事找二爷,怎么不快些进去?”

哪知程玉经她一问,却更加郑重其事,吸气挑眉地打问起来:“夕月姑娘,都督这会子心情可好?”要往上禀告恼人的消息,当然要挑主子开心的时候,程玉赶得好不如赶得巧,碰上江夕月这么个枕边人,陆承渊发火的几率想来能小一些。

江夕月却还从没见过程玉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心里觉得很有意思。她轻笑着道:“将军是二爷的心腹,二爷倚重将军至深,有什么事还需要这般小心的?”

程玉便透露了两句,原来他是来交吏部铨选起复的册子,前些日子刚出了赵自诚贪墨一案,一批重要官员被下狱处斩,而空下来的实缺必须有人署理,清流党便趁机加紧运作。这份册子上好几人都是陆承渊的眼中钉,怕他看了生气,才犹犹豫豫不敢进门。

吏部的任用单……江夕月眼角一跳,这里面莫非有沈镌的名字?

算起来他也是这一年丁忧起复的。

沈镌惊才绝艳,又有世家身份加持,清流党一开始就把他当作核心人物在培养,为了保护他不受针对,他们便送他去松江府治理水患。

一个英明的官员想要受到朝廷的大用,首先要有拿得出手的突出政绩。

在沈镌上任之前,松江府海防因为年久失修,被水患问题困扰多年。而沈镌一到任就命令下薪实土修筑海防,采用的五横五纵式海塘一举解决了多年海患,当年冬天就因政绩卓著当上了鸿胪寺少卿。

在他默默成长的时候,陆承渊或许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人,他的名字跟众多三四品的地方官员一道,还没到引起他重视的时候。可当他觉察到对方的威胁时,此人却已经羽翼丰满、不可拔除了。

这些将要发生在未来的事,江夕月虽知道得清楚,却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就算沈镌的名字就写在这份单子里,她又能如何呢?

“二爷刚下朝不久,看上去心情尚可,程将军不如跟我一起进去?”

程玉无不欢欣。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上房,陆承渊已经换好了常服,正在次间花梨木桌前动笔。江夕月二人走进时,他正把写好的信放入信封,旁边侍立的书童用蜡油将封口粘紧,盖上都督府的犀角印章。

江夕月把果盘放在塌桌上,垂首侍立一旁。

程玉把名册交上去,陆承渊看了两眼,神色果然冷厉了少许,一甩手将名册掷在桌上:“韩庸这个老匹夫,刚对付完盐道不成,又想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动手。”

程玉拱手道:“何大人生了重病难以操持政务,张大人已经在皇上跟前据理力争了,皇上似乎也有些犹豫,暂时还没有定下来。”

何兼因为赵自诚事件心力交瘁,案件一结束就撑持不住倒了下去。皇上虽没有想撤他职位的意思,却酌情透露了口风,想选个人在何兼养病期间,暂代大理寺卿的职务。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一,官高显重,即便是暂代职务,朝廷两方势力也势在必得,几个早朝吵得不可开交,吵得皇上都差点犯了头风。

陆承渊用手指轻敲桌面,揉了揉眉心,看到这个空着的名额,没有在这事上过多计较。

他拿起桌上的信封,刚要交给程玉,视线却落在了站在纹帐后的江夕月身上。

因为她的一意孤行,本来看上去完满的安排,现在也令人心烦意乱,可陆承渊虽不明白她的想法,对前些日子的严苛对待却微有愧意。江夕月虽不是个好妾室,却不得不称是一个好侍婢,即便他由着性子惩罚她,她也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

这丫头倔起来还有几分不屈不挠的气概。

陆承渊突然就想起当初江家获罪时,她跪在宁远侯府外求见自己的场景。那时她家中遭变,不知从哪打听了应伯爵一案与自己有关,一连三日跪在侯府外磕头求见。

寻常闺中女儿哪有这样的气魄胆识,陆承渊当时虽没见她,回府时却也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当时那少女身着素服浑身湿透,跪在大雨中瑟瑟发抖,雨帘如白幕模糊了她的面目,他却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对她如此心软念情,一退再退。

江夕月站在矮几旁边,觉得头顶一道视线在逡巡,心里暗道不妙,果然陆承渊下一刻就把她叫了过去,并不是想吃水果,而是把刚写好的信封递到她手中:“把这封信送去梁府。”

江夕月拿着信踯躅,略略不解:“奴婢是伺候二爷的,送信之事应该交给管家……”

陆承渊就道:“先前答应你去凉城集市,因由差错没能去成。府内平日生活闲淡,你趁便去市集上逛逛也可。”

他竟是要放她出府?江夕月平淡的心境立刻活跃起来。

因着前番诸般事端,两人之间像生了一层隔膜似的,有些相敬如宾的疏远,陆承渊有意打消她的顾虑,才打算让她出府散心。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开心,一双常日里沉然安静的眸子,像被光照射的明珠一样亮了起来。

“奴婢多谢二爷!”江夕月喜出望外,想也没想就跪了下去。

这消息倒真是始料未及,总以为自己被困在侯府不得动弹,却不知前番抗争还是有效的。如今能得令出府送信,何愁来日不能被陆承渊放出府去?被湮灭的希望重新覆上心头,江夕月觉得自己像枯木逢甘霖,重新又活了过来。

陆承渊可太懂她神情里的意思了,做着想赎身离府的打算,那表情一看就知道在想什么。可他却大发善心地没有拆穿她,只是在心里冷笑,面上淡淡地道:“若是看上什么想买的,就开了单子回来交给管家。”

连花销报费都考虑周到了,这哪里是一个下人会有的待遇?程玉心惊不已地看着江夕月,后者却沉浸在美好的愿景中,毫无被圈养投食的自觉。

翠袖高高兴兴地把她送到垂花门,江夕月还全程喜笑颜开,甚至于她觉得自己今番能出门遛弯,对陆承渊都产生了感恩之心。

然而这一切却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当江夕月看见那个驾车的车夫时,她就立刻幻想破灭如梦初醒了。

还以为他发了什么慈悲动摇了念头,分明是给一颗甜枣的同时又打一巴掌。

想离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能多赏她一些自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江夕月欲哭无泪,王管家安排来的车夫不是别人,正是把她从凉城捉回去的郭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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