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同样的夜晚,京城的月色照在梁府的黑瓦上,已经是深夜了,书房的灯还亮着,纱窗对着天井打开,桌上放着一杯浓茶。

梁老将军在看舆图。

外头微微地起了风,树叶哗哗作响,夜更安静,风卷起纸页边缘。梁羽雁走进来,看到梁重拿着透镜举着灯,弯腰看得很是吃力。

“我来掌灯吧,父亲。”她走过去,接过羊角明灯,弯身凑在梁重身旁。

梁重看了看女儿,祥和地笑了笑,梁羽雁到底是女儿,心细体贴乃是本性。低下头来,父女二人一同细究详情。

竹帘被轻轻地拂起,脚步声浅得几乎不可闻。梁羽雁指着地图,疑惑不解,尾调上扬:“……这两条河道怎么都改了?”

梁老将军的声音则老成持重,沧桑低沉:“……几十年不遇的大雨,一月内下了两场。”

若论行军打仗的本事,梁羽雁师承家父,言传身教二十多年,完全不逊色于旁人。可她是女子身份,军中没有女子领军的先例,这么多年也就是在他麾下做点闲事,空有一身学识,也是徒费工夫。

女儿如此,儿子那般,梁老将军不是不遗憾的。

梁羽奂靠着门栏看了很久,里头二人也没有发现他,直到他低唤出声:“……姐姐。”

二人抬起头来,看到是他都诧异。梁羽奂虚虚地倚在门边,弱质缠绵,病骨嶙峋,神色倦怠。梁羽奂从来不进书房的,今日夜已深了,竟找了过来。

梁重知道他有事,对梁羽雁道:“你去吧。”

梁羽雁迟疑了一下,也点点头,放下灯跟着梁羽奂走出来。出了书房,她拍拍两袖的烟火气,边下台阶边问:“怎么了子奂?”

梁羽奂却没回答,默不作声一直走到最近的阁楼里,有两个下人伺候在里头。梁羽奂让他们出去了,才看向跟上来的梁羽雁。他平了一口气坐下来,缓缓地道:“我有一件事。”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树上的夜莺低唱了几声,阁楼里的灯花噼啪一爆。梁羽雁立刻就拍了桌子,嗖一下站起身来,惊诧万分地抬高了嗓门:“江夕月?!”

梁羽奂半分没被吓到,梁羽雁都快蹦起来了,他却慢慢呷了一口清茶,缓缓地点了点头:“嗯。”一个字,道出他的坚持。

梁羽雁看他这模样,却更是不可思议。知道他专程过来有事,却再想不到是这种事,她这个闷葫芦弟弟有心上人了,是来跟她开口要人的。长姐如母,他开口她当然要管。可他看上的人却不是哪家公侯小姐,竟然是陆承渊身边的婢女,还是那个最得宠的江夕月!

他怎么就看上了陆承渊的人?!

还让她跟陆承渊要人?!

梁羽雁百思难解,瞪着眼珠子盯着梁羽奂反复地看,全然不懂他这感情发自何处。“你……你怎么会跟她……?怎么会是她呢?”过了一会儿,梁羽雁才从震惊中回神,看到梁羽奂面容平静,缓缓地坐了下来。

梁羽奂也不解释,他一贯是这样不通人情,总之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想娶她。”

梁羽雁还能不知道他,脾气比牛还固执,可这事真的不好解决。

且不说他看上的这个女子,身份完全配不上他,他开口就是娶为正妻,梁重肯定不会答应。

就算江夕月只是个婢女,他们这等人家赠送妾室都不足为奇,可这人一旦是陆承渊的婢女,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陆承渊那个人出了名的难相处,若是他不愿意,跟他要人比找千年灵芝还难,她这个弟弟怎么就这么会给自己出难题呢?

“就不能换个人吗?”梁羽雁思量再三,犹豫地提议。就是陆承渊的亲妹妹,也比这个江夕月要好啊。

可梁羽奂就是一口咬定,非君不娶:“我就想要她。”任梁羽雁说什么都不改,这可愁煞了她这个长姐。

问来问去没有个好办法,梁羽奂斩钉截铁,咬牙如松,梁羽雁看着他冷硬如山的面容,突然想起那日江夕月来送信的场面,怕不是为着这个动了心吧?

虽然听上去离谱,却不是空穴来风,梁羽雁就旁敲侧击的问了,不料话一出口梁羽奂就沉默了。完全默认的样子让梁羽雁更头大了,倾着身子跟他解释:“人家那是看你病了,不得已才那样的,可不是对你有情,你别会错意了。”

梁羽奂也没多说,抬眸悠悠地看她一眼,招数不少:“不需要她对我有情,我对她有意即可。”毕竟朝夕相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

梁羽雁实在无法,这孩子从小就认死理,看中了什么很难改变,她自己是最了解的。想来想去没有个好办法,梁羽雁只好断其根源。

梁羽奂只见她直起身子,幽远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梁羽雁一字一顿地道:“子奂你知道吗,这个江夕月,已经是陆都督的人了。”

言辞浅浅,内涵无穷。

梁羽奂的脸骤然翻红,他猛地站了起来,盯看着梁羽雁不信:“怎么可能?!”

梁羽雁也站了起来,叉腰反问:“怎么不可能?!”就知道他这个弟弟两耳不闻窗外事,别人家的事情根本不了解多少,索性就全给他说了。

“陆承渊是什么人,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贴身伺候着那么久,你以为她还是少女么?”

梁羽奂生气了,声音拔得很高:“可陆侯爷并没有纳她为妾啊!”

梁羽雁听了也来气:“她是卖身进侯府的,那就是宁远侯府的下人,她什么地位都是陆承渊一句话的事!今天高兴一点就是妾室了,明天再高兴不定要成侯夫人呢,你跟谁要人不成,偏从老虎嘴里拔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梁羽奂似乎受了刺激,看着梁羽雁犀利的眼神,扬着脖子只是不信,回坐进椅子里摇头:“我不信!”梁羽雁直恨得要揍他。

不舍得下手,梁羽奂眼底都红了。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梁羽雁以为他妥协了,不料他看着她接着道:“陆侯爷是什么人,我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人,谁也挡不住。这么说来,她也未必是自愿的,不是吗?”

梁羽雁真服了自己这个弟弟:“她自愿不自愿重要吗?”

梁羽奂道:“对陆侯爷来说当然不重要,可是对我来说重要!”他看着梁羽雁,眼里的沉痛令她这个姐姐触目惊心,“姐姐,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要过什么,我知道我是个拖累我不配,我能做的就是不给家里添乱,可是我也有想要的东西,也有想做的事,只是上苍对我残忍,从来不满足我而已!”

梁羽雁微微动容,要说什么被打断:“你觉得我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因为她是宁远侯府的人,觉得不合适不合理不合时宜,那是因为你从来没从我的角度想过!我这样一副身子,这一生还能别有所求吗?可若是因为这样的身子,我就什么都不求,什么都忍着,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梁羽雁绝料不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仿佛把心中多年郁结畅快道出,她一时心神颤抖,全然愣住接不上话。

而梁羽奂很激动,这些话说得脸都涨红了,梁羽雁回过神来,很是怕他犯病,语气急速地软化下来:“好了好了,你消消气,这事也不是全无门路,我们慢慢商量。”扶着他的手臂要他坐下。

梁羽奂就在梁羽雁的安抚里慢慢沉下心来。梁羽雁给他抚背顺气,给他端茶递水,过了一会他脸色平缓了下来。梁羽雁就叹着气道:“你这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但是这么大的事,我不能自己做主,我得去找父亲讨论一下。”

梁羽奂就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梁羽雁就叫了下人进来,吩咐他们好好看着羽奂少爷,转身去书房找梁重。快走出门口的时候,明亮的月光照在院中叠石上,梁羽奂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姐姐,谢谢你。”浅薄如纸的音色,平淡无奇的谢语,却让她几乎潸然泪下。

“等着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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