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两辆轿子绕了一圈,由东安门进了皇城。经过皇极门前的长街时,天色也已经阒黑了。一进皇城里头,周围忽地就安静下来。长街两岸点着石灯,来去的宫人垂头快步,不敢啰唣以泄天威。

夏公公在诚肃门前请陆承渊下了轿,过去往西暖阁还有一段路要走。这宽旷恢弘的紫宸居地,到了夜里越发肃静,金碧华彩在沉暗天色映照下,昭显着龙眠虎踞的含章之气。偶有秋虫幽声鸣叫,似为无风之夜添以乐调。

灯火照得殿前玉阶光彩明亮,陆承渊在暖阁外整衣肃容,夏公公拂了拂袖,猫着腰进去通传了。皇上在里头等了有一会了,放下手中奏章宣入,夏公公就走出来,一甩拂尘,又把陆承渊往里请:“陆侯爷,皇上召见您。”

陆承渊进西暖阁不是一次两次了,却是头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来。夏公公动作像是提醒他注意台阶,陆承渊进去以后却发现,暖阁地下还站着个章服佩紫之人,却是久未谋面过的东宫太子。

“微臣见过皇上。”陆承渊行了膝跪礼。

“爱卿平身。”皇上穿着明黄色团龙锦袍,正坐在花梨木透隔龙椅上,抬抬手吩咐夏公公赐坐。

陆承渊不知道皇上要说什么,但瞥见皇上面色虽冷,对他的语气还算和善,遂安下心站了起来。

虽然君威如天倾,但只有举重若轻,才能转圜自如。

陆承渊又跟太子行了礼,太子却显得一脸凝重,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瞟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垂着眼定定地不言语了。

陆承渊理会过来,方才进暖阁时的反常气氛,是皇上在责训太子,因着他进来了,才强行中断了。陆承渊跟太子不熟,却不能不保持礼节,宫人搬来了椅子,他也不落座,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行了,你先回去吧,明日再过来一趟,朕还有话问你。”皇上给儿子留着面子,不会当着朝臣指责他。太子纵在外头一呼百应,在皇上面前也如湿毛鹌鹑,维持着恭谨慎重的谦虚模样。

太子行了礼慢步退下了,陆承渊微微侧身以示尊敬,刚好瞥见太子眉宇间阴阴不展,联想到京中流传的那些消息,这位太子若不是托生在皇后腹中,恐怕早就令皇上心生厌恶了。

他这想法还没落地,皇上就道:“爱卿可听说太子的事了?”

陆承渊拱手落座:“微臣不知。”话是这么说,实则耳旁风也刮过几阵。但陆承渊向来不轻易站队,太子近来跟清流党打得火热,他更不好在这时说什么了。

皇上眼里立刻闪过赞许的光。

陆承渊是从梁重的军营里出来的,而梁重是无私为国的典范,陆承渊虽比梁重权职高崇,但皇上仍希望他能似梁重那般气节光伟,为皇室和朝廷尽心尽力,而陆承渊这些年也没有辜负皇上的期望。

自十年前投名从龙之时起,陆承渊就一直保持着与皇室成员的距离。皇上的几个儿子纷纷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前朝后宫对几个皇子之间的恩宠之争尤甚,常常搞得皇上烦不胜烦。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一直与皇帝同心,不乱掺合储君之争的陆承渊,就十分得到皇上的青睐。

皇上与陆承渊本来就有和衷共济的君臣之谊,陆承渊又素性寡言忠诚,常能以区区一言正中君心,因此皇上对他愈发亲近,一些非军政的民事问题,也常常会咨询他的意见。而除此之外,皇上更信任陆承渊的又一关键,则是宁远侯陆家至今无嗣。

陆承渊本人再能征善战,深孚众望,他这份权威也无人继承,而宁远侯府人丁稀疏,便是连与世家通婚的本家女子也无几个,全靠族亲的联姻维持关系。传言说是陆承渊多年前对陆家的清洗,伤到了家族的香火,这对宁远侯府当然是件坏事,对皇上而言却是一件好事。因此皇上对陆承渊的君恩,常有超越旁人意料之处,这也更使陆承渊权势滔天,君臣关系若非遭遇重大变故,轻易不会动摇根本。

皇上道:“前些日子朕派他去甘陕收税,本想让他历练一番,好对地方行政有所了解,不想他竟搞些风月之事出来,还被御史参到朕跟前,实在是丢朕的脸。”

皇上到底还是看重陆承渊,不然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陆承渊是听说过太子去陕甘的花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大约皇上比较重视太子的德行问题,指望他日后承继大统,才对这件事如此恼怒。

“太子毕竟年轻,皇上既教训过了,想来太子也会改过。”

皇上却叹了口气:“这孩子到底不太聪慧。”

陆承渊听后心中警觉一动。须知皇上设立太子也才两年,当时也是群臣与皇后百般提议,皇上才勉强点头应允。帝后之间本来就是政治联姻,皇上多年来与皇后相敬如宾,反而在几个后妃中间多有流连。

以前在王府时,贤妃就是皇上最喜欢的妾室,贤妃所生的三皇子便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但上有嫡子,皇上也不能妄废宗法,加之皇上即位之后,皇后在后宫中笼络人心,皇上为江山社稷考虑,也就同意将二皇子立为太子。

但太子到底禀赋不佳,入主东宫后生出不少事端。皇上内心蠢蠢欲动的,还是想让三皇子即位。贤妃聪颖识大体,知道此一动会让皇上为难,每每劝皇上打消此念。但一退一进之间,皇上还是对太子心生不满,这也是皇后最为担忧之处,因此才要想尽办法,打击前朝后宫的异己之人。

陆承渊醒觉地保持了沉默,皇上看他不说话,也就宕开话题:“罢了。这么晚叫你过来,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前阵子北国使臣来,鸿胪寺接待了他们,昨日最后一批贡物抵京,我朝的封赏也已赐下。开通了互市,前线也能安稳一阵。你们边境卫戍和城防要跟户部、工部和吏部协调好,该派什么人过去,要做到心里有数。”

陆承渊站起身来拱手:“微臣明白。”

皇上看他站起来了,又挥手让他坐下,陆承渊刚一坐下,皇上又接着问道:“朕近来听说,有人在同州私吞军费,你可知道此事?”

这短短一句话,如同平地响雷。

陆承渊脸色骤变,刚坐下去又站起来,肃颜回道:“回皇上,微臣不知。”

皇上倒是轻飘飘的,端着茶碗喝了口茶,陆承渊拱手继续道:“同州虽远在千里之外,但钱粮调拨的事,一有户部调领,二有地方协办,三有监军督管,一直是照章办事。不知皇上如何得知,同州有私吞军费一事?”

陆承渊是早就得到了来自同州的报信,因此腹稿打得十分全面。但这件事的威力可大可小,皇上必定是十分在意,才把他专程叫来询问,此处回答若有不妥之处,一不留神就会失去君心。

“朕倒是听说,这个人是司礼监秉笔冯锦的干儿子,还听说这个人能做到营造,是你们都督府的人帮忙办成的?”

早就猜到皇上是为这事召他,现下总算确确实实地印证了。

*

陆承渊进宫后,江夕月回到库房里,找到两副翡翠玉锁的项圈,并一副苏绣百子戏春图,为老太太明日参宴的贺仪。可做完这些后,她还是惴惴不安,在厢房里横竖坐不下来,就来到前厅等陆承渊回来。

想想这时间,才是刚刚入秋。此时暹罗使臣还在进京的路上。要到桂花全盛的时节,沈镌才会在朝堂中名望渐盛。那之后陆承渊跟韩庸会争个高下,是会涉及到皇储之争的激烈。现在虽还没到那时候,可隐隐爆发的冲突却指向故事的结局。

江夕月实在一筹莫展,她无法直接跟陆承渊坦白这些事情,还想要做得滴水不漏不被怀疑。如果一定想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就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自己打听。

可这样的人并不好找,她连出侯府大门也需要陆承渊的同意,府里的人又都不是好糊弄的,她就算步步为营,却也是无计可施。

翠袖看她在大堂里坐立不安,还奇怪道:“二爷也不是头次被叫进宫里了,姐姐怎地这么慌张起来?”

翠袖优游自在的,看天凉了,叫木荷回去拿罩衫。江夕月斜了她一眼,心想你没有心事,当然不着急了。这时,仆从从大厅外头领进来一个人,江夕月定睛看了,原来是被陆承渊叫来的程玉。

“二爷不在侯府,程将军怎么这时候来了?”两方行过礼,江夕月急切地问道。

程玉还穿着便服,他才从外头游玩回家,宁远侯府的卫兵就找来了。他也不知道有什么事,看那卫兵神态也不紧张,衣裳也没换就过来了。“都督不在侯府?”程玉听了也纳闷,“是都督派人叫我过来的。”

江夕月就明白了,皇上的旨意肯定是落在中途了。“二爷进宫了,不晓得何时回来,将军先去客房里歇着,二爷回来我派人通知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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