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暖气氤氲,重又燃起的暖炉将空气焙得松软而温暖,驱散了自车外渗入的一丝寒意。
青山斜靠在铺着软垫的榻上,怀中人枕着他的肩头沉沉睡着,那如墨色瀑布般的长发流泻在他膝头,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晃动。
鹤书呼吸均长而平稳,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拂过他颈侧的肌肤,带来细微痒意。
偶尔有被风卷起的雪屑敲打在车壁上,发出“簌簌”轻响,青山便会下意识地收拢手臂,将怀中之人搂得更紧些,生怕这点声响惊扰了他的安眠。
车辙摇曳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归于平稳。
灵驹识途,无需指引,便在鹿竹山那熟悉的小屋前自行停下,喷出两声沉重的、带着白雾的鼻息,蹄子在雪地上轻轻刨动。
青山垂眸,目光温柔地落在鹤书沉睡的面容上,见他的睫毛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轻颤,如同蝶翼,便低声轻唤:
“无名,我们到家了。”
他屈起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对方脸侧散落的几缕发丝,动作小心,却依旧惹来一声带着鼻音的模糊呓语,似是在表达被打扰的不满。
青山不由得轻笑一声,放弃了立刻叫醒他的念头,于是低下头,将鼻尖轻轻埋进那满是皂角清息的发丝间,深吸了一口气,索性不再呼唤,任由那人继续在他怀中安睡。
不远处传来“喵呜喵呜”的声响,带着几分急切,应当是金芜发现了归来的马车和熟悉的气息,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飞奔过来。
车厢内暖意融融,催人欲睡。角落里,烛火跳动的昏黄火光将两人交叠依偎的人影温柔地投在素纱帷幔上,拉长出宁静的轮廓。
青山也被这静谧温暖的氛围感染,一时困倦,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皮渐渐沉重。
就在这昏昏沉沉间,院中一道于他而言有些陌生的清亮女声响起,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令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准备在车里待到什么时候?这马车虽好,总不是久居之所。”
听着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雪地被踩踏的吱嘎声,他慢慢直起身,将鹤书倚靠在他胸膛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挪到身后的靠枕上。
确保对方依旧睡得安稳,这才俯身靠近窗口,伸手掀开了锦缎帘子的一角。
窗外,一个身着月牙白衣裙的女子走近,怀中抱着兀自扭动挣扎的金芜。
她的指尖带着半强迫的意味,抚摸着猫儿背上光滑的绒毛,动作不算熟稔,又抬眼看向马车,语气随意地说道:
“这是去哪儿游玩逍遥去了?连玄岳帝君的驾撵都借来了,好大的排场……”
然而,在看清车内探出头的人并非预想中的鹤书时,女子的脚步霎时顿住,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愣怔,不禁蹙起眉,下意识脱口问道,
“鹤、不……贺无名呢?怎么是你出来了?”
青山没有立刻回话,只是微微侧过身,露出在他身后软榻上睡得香甜的人影。
女子见状,目光在鹤书安睡的侧脸停留了一瞬,了然地点点头,脸上的疑惑散去。
她不再多言,抱着安静些许的猫儿,干脆地转身,踩着积雪,又走回了小院。
青山放下帘子,回过身,将披在鹤书身上的大氅仔细裹紧,随后拉开车门处的棉帘,轻手轻脚地将依旧闭眼沉睡的人打横抱起,稳步走下了马车。
脚刚踏上地面,身后的灵驹便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周身泛起微光,下一刻便消失不见,只留下车厢还停在原地。
这不算小的声响让青山心头一紧,连忙垂眸看向怀中的人。
只见鹤书长而密的睫毛急促颤了颤,却没有睁开,反而闭得更紧,仿佛睡意正浓。
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嘴角上扬了几分,青山抱着鹤书,继续缓步向小屋走去。
踏过院中薄雪,走进稍微温暖一些的屋内,他将人安置在床榻之上,动作轻柔。
转过身准备将暖炉中的银炭点上,却发现方才院中的那位不速之客,竟也悄无声息地一同走进了卧房,正站在门边,安静地打量着屋内简单的陈设。
她怀中的金芜一见到青山与榻上的鹤书,立刻又挣扎起来,四只小爪子胡乱蹬动。
它找准一个机会,后退猛地一蹬,灵巧地跳出了那个尚属陌生的怀抱,“喵呜”一声,迅速跃向青山,被他展臂稳稳接住,抱在怀里安抚似的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姑娘是家师玄通子的客人?”
青山一边轻声问着,一边缓步走向与卧房相连的书房,声音放得极低。
他出发前往沉月镇之前,已特意将金芜托付给师父玄通子照看。如今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却带着金芜现身于此,大概是从师父那儿过来的。
而且看她方才的行为举止,应当与无名甚为熟稔,想必是从前的旧相知。
“……算是吧。”
女子的回答带着点不可置否的思量。
两人在书房的椅子上相对坐下,窗外积雪的反光映得室内亮堂了些许。
青山脸上噙着礼貌却疏离的浅笑,开门见山地问道:
“在下有失远迎,待客不周,实在抱歉。不知姑娘来寻无名 ,所为何事?”
“无碍。”
女子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姿态从容,
“在下祝无忧……”
她报上名讳,正是鹤棋,青山却仍是不识。
“是无名的……同门师姐。与师弟久未相见,心中挂念。这两日恰好外出办事,路过此地,便想着顺道来见一见他,叙叙旧情。”
她说着,目光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对面的人,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随即,她突然转头看向卧房的方向,语带感慨:
“你的身体……瞧着倒是比从前好了不少,气血充盈,神魂稳固。见到师弟如今终是得偿所愿,觅得良缘,我这做师姐的,也能放心了。”
青山闻言,轻抚金芜的指尖顿了顿。他垂眸,凝视着怀中那片温暖的金黄色,一时有些出神。
他搜遍几世记忆,也寻不出眼前这位名唤祝无忧的女子半分痕迹。
从前在无名身边,也从未见过的,可她明显知道许多内情,不仅与师父相识,与无名关系匪浅,言语间还对他们的事颇为洞悉……大概,也是仙界中人吧?
正暗自思忖间,怀中的小家伙突然不安分地扭动起来,似乎待不住了。
他顿时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抬起手,金芜便瞅准时机,“嗖”地一下从他膝头蹿了出去,目标明确地直直奔向卧房。
“金芜!”
青山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阻止,
“你阿兄还在休息,莫要去打扰他!”
他刚站起身,便听对面的女子开口说道:
“没事,无名他早……”
“啊呀!”
她话音未落,书房门口便探出个脑袋,紧接着是鹤书带着明显急切的、刻意拔高的声音,打断了鹤棋的话。
“无忧师姐!好久不见!真是……真是稀客啊!”
鹤书也顾不上正扒着他的裤脚,努力往上爬的小猫儿,几乎是踉跄着匆匆跑到鹤棋身边,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力道之大,让鹤棋微微蹙眉。
方才下马车时,他就已经被灵驹的嘶鸣和寒冷的空气激得醒了过来。
只是发现自己被青山抱在怀里,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好意思立刻“转醒”面对,索性将计就计,一路装睡到底。
被安置到床上后,他又悄悄溜下床,躲在书房外偷听了一阵儿,结果被金芜这个小机灵率先发现了。
此刻见鹤棋似乎要说出什么,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把自己那些窘迫心思或者装睡行径抖落出来,这才忙不迭地跳出来打断。
“无名既已醒来,那我便不多打扰二位叙旧了。”
青山说着,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走到鹤书身边,极其自然地抬手,将他因一路酣睡而弄得有些散乱的发丝,轻轻理到耳后,动作温柔娴熟,
“我刚好准备去城中购置些食材与过节的物什。天色将晚,若祝姑娘不嫌弃,不如留下来与我们一起用个便饭?”
他顺手又把还执着地挂在鹤书腿上的金芜抱起,递进对方怀中,微微偏过头,语带关切,轻声询问起来:
“连日奔波劳累,怎么不再多休息会儿?可是我们说话吵到你了?”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带着青山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让猝不及防的鹤书霎时红了脸。
一想到鹤棋还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猛地偏过头,带着羞恼地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青山:
“我、我精神好着呢!在马车上睡那么久早睡饱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弱不禁风!”
鹤棋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之间腻腻歪歪的互动,眉梢微挑,望向鹤书的目光里充满了戏谑。
原本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话突然停在喉间,她点了点头,爽快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便叨扰了。”
国庆假期结束前应该是更不完了ORZ
存稿告急[化了](但依旧会坚持日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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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元夜(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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