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棋被这声软糯的“祝姐姐”叫得浑身不自在,脸上勉强维持着一个还算和善,却明显僵硬的笑容,干巴巴地从喉咙里挤出回应:
“嗯……嗯……你好。”
一旁的鹤书将她这幅窘态尽收眼底,心中大快,方才被她步步紧逼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他贼兮兮地凑近过去,刻意模仿着沧玦那纯真无邪的语调,拖长了尾音,不怀好意地打趣道:
“哟,祝、姐、姐——”
话没说完,一个迅疾无比的爆栗便带着风声敲在了他的额头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咚”一声,瞬间将他那欠揍的调侃连同得意的笑容一起打断。
“哎呦!”
鹤书吃痛,捂住瞬间泛红的额头,忍不住叫唤了一声。
虽然他们已不再是前后辈的关系,但他对鹤棋那说一不二的利落作风和偶尔的“暴力”镇压,还是有些犯怵。
悻悻地撇了撇嘴,他立刻怂了下来,敢怒不敢言,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沧玦旁边的石凳上坐好,暂时收敛了气焰。
“贺哥哥……”
沧玦虽目不能视,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连忙乖巧出声,试图转移话题,化解这点尴尬。
他仰起白皙的小脸,朝着空中深深吸了口气,好奇地问道,
“院子里的是什么树?这味道……好特别,我还是第一次闻到。”
“是桃树。”
鹤书的目光也随之投向院中那株在冬日寒风里枝桠遒劲,覆着薄雪的桃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再过些时日,冰雪消融,天气暖和起来,它就能苏醒,开出满树繁花,云蒸霞蔚,粉白一片,那景象,很是美丽动人。”
他还想再详细描述一番春日桃花盛开时,蜂飞蝶舞、落英缤纷的热闹景象,站在身侧的鹤棋却蓦地沉默下来。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一步步走上前,停在了那株桃树下。
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抚上那粗糙的树皮。目光怔怔,仿佛透过眼前的桃树,看到了某些湮没在时光长河中,变得遥远却清晰的人影与往事。
“我要是……能亲眼看见就好了……”
沧玦并未察觉到鹤棋的异样,兀自低声感慨。
他们蝾螈一族世世代代生活在幽暗洞穴之中,视觉早已退化,只能依靠其他感官去想象这个世界的模样,不免对未能亲眼欣赏到的美景而感到遗憾。
“无妨。”
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桑黎,闻言轻轻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声音依旧清冷,却透出股温和的安抚意味,
“桃花开时,不仅形态娇媚,其香气更是馥郁清甜,沁人心脾。届时,你也能通过嗅觉闻到桃花的味道,感受到属于春天的味道。”
鹤棋却在此刻突然开口,声音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头没尾地打断了这渐趋温馨的氛围:
“我倒是忘了问……这株桃树,瞧着灵韵内蕴,周身气息与凡木迥异,应当……并非凡俗之物吧?它是何时,在此地种下的?”
鹤书见她神情,心中已猜到七八分,知道她是触景生情,又想到了那位故人。
他在心中轻叹,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如实相告:
“是在桃画出事之前不久……那时我尚未下凡,误打误撞得了一颗仙界蟠桃,食完果肉,觉得桃核弃之可惜,便随手埋在了……桃画本体生长之处的附近。”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许,
“后来……桃画遭难故去,她的本体桃树也因此凋零枯萎,一身仙力随之逸散。而这蕴含着先天灵力的桃核,恰巧吸收了大部分逸散出的纯净仙力。有了这番机缘,才得以在凡间落地生根,开枝散叶。”
“真是……真是……”
鹤棋听着,抚摸着树皮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蜷起,指甲几乎要扣进那粗糙的纹理中。
半晌,她才逸出一声轻叹,喃喃低语起来,声音轻飘飘的,几乎是刚一出口,便被冬日寒风给吹散了。
鹤书站得近,却也听不真切,只看到她侧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落寞与哀伤,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知道,鹤棋心中那道关于桃画的旧伤,从未真正愈合。此刻见此桃树,思及故人,心绪难免激荡,便体贴地没再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站在原地,任由她独自沉浸在感怀的思绪之中。
一直安分待在怀里的金芜却突然挣扎起来,扭动着身子,灵活地从他的臂弯里跳向地面。
它迈着小步子溜到沧玦腿边,扬起小脑袋细细嗅闻起来,毛茸茸的尾巴尖儿还友善地蹭过他的手背,惹得怕痒的少年忍不住发出一阵清朗愉悦的轻笑。
桑黎见状,俯身一把将那只“骚扰”客人的小橘猫提溜进怀中,然后同沧玦介绍道:
“这是金芜,无名和青山养的小猫,性子活泼,很是可爱。”
鹤书闻言转过身来,正好见金芜在桑黎怀中待不住,又扭动着跳下,熟门熟路地钻进沧玦微微敞开的怀抱里。
看着一人一猫和谐相处的画面,他不禁勾起嘴角:
“外面天寒地冻,都进屋来吧。”
几人依言起身,唯独鹤棋,仿佛脚下生了根,依旧静静伫立在桃树下,身影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有几分孤寂。
鹤书率先走进屋内,径直来到书房角落的暖炉边,心里盘算着等青山采购归来,屋内便能更暖和些。
他熟练地夹起几块银炭,正准备点燃,身后却传来了桑黎的询问:
“青山呢?”
他转过身,沧玦正好奇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书房内的桌椅摆设,闻言也回过头来:
“是啊,贺哥哥,你相好呢?之前不是……难道还没和好?他——”
“说、说什么呢!”
鹤书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不好!他一个箭步冲到沧玦面前,一手迅速扣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死死捂住了他那张毫无遮拦、即将泄露天机的小嘴。
没想到自己费劲心思遮掩,到底是没能防住这个心思单纯的家伙!
他慌忙向窗外瞥去,见鹤棋仍背对着屋子,似乎并未留意到屋内的动静,这才悄悄松下半口气。
半推半拽地把一脸茫然的沧玦拉到书房最里侧的角落,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般急切地提醒道:
“沧玦!小祖宗!你听好了,我和青山好着呢!根本没有闹别扭,之前那都是……误会,早说开了!记住了吗!”
他说着,不放心地瞄了一眼正抱臂静静看着他们的桑黎,连忙招手也将她唤到身边,神色严肃地继续叮嘱:
“你们两个都给我记住了啊!尤其是你,沧玦!我去寒潭找你,纯粹是为了邀请你到鹿竹山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元宵节!仅此而已,没有别的任何原因!听明白了没?”
桑黎与沧玦无声地对视了一眼,虽然完全搞不清楚鹤书此举究竟意欲何为,但都顺从地点了点头。
“行,算你们有义气……之后在鹤棋面前可千万不能说漏嘴了啊……”
见两人都做了保证,他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下一些,刚想直起身,眼角余光就猛地瞥见——
鹤棋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书房门口!
她正慵懒地倚靠在门框上,脸上挂着看好戏似的笑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这三个在角落里“密谋”的人。
鹤书心下一紧,几乎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他强自镇定,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语气夸张地说道:
“你也进来了?是外面下雪了吗?哎呀,这下雪了山路可不好走,我得去迎一迎青山才行……你们先在屋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低下头一个劲儿往门外冲。
出乎意料地,鹤棋并没有阻拦,反而非常好说话地侧过身。
鹤书脚下霎时一顿,随之那略带调侃的嗓音便在耳边慢悠悠地响起:
“怎么又不走了,外面确实下雪了,势头还不小。”
“我、我去拿把伞!”
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匆匆转身,眼前却金光一闪,一把印着桃花纹样的油纸伞便凭空出现,递到了他面前。
“贺无名。”
鹤棋望着他,脸上的戏谑之色渐渐收敛,
“你我相识一场,同为鹤族,又在仙界共事过,厚着脸皮来说,我也姑且算是你半个家人。”
她神色郑重,语气认真,
“若你与那凡人之间,真遇到了什么难以排解的龃龉,或受了委屈,在这小院实在待得不痛快……可以来寻我。我虽嘴利,却也能分得清轻重缓急,而且……仙界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的。”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原本一心逃跑的鹤书愣住了,心头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复杂的暖意与酸涩。
他一时无措,结结巴巴地应了下来:
“知、知道了……”
慌乱地接过油纸伞,不敢再与鹤棋对视,匆匆转身,就走入了那已然变得纷乱密集、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
我们的无名有被所有人好好爱着[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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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元夜(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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