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白猞猁的身影奔跑在雪原上,缠着破烂布条用以遮挡风雪的男人伏在它背上。

远远看去,他们就像一个模糊的小点。

此时是冬季最冷的时刻,夏季奔流的水流都被冻结在陡峭的悬崖壁上,成为无处落脚的光滑坚盾。

狂风中白延的声音散得很快:“这里就是白绵说的地方。”

“希希里斯,”切尔曼的舌尖慢慢推出这个陌生的名词,“我感觉到了,就在前面。”

白延慢慢停下脚步,趾间生着绒毛的厚厚脚掌让它能够稳稳站在这个被积雪覆盖的巨大天坑边缘。

这个沉睡了几千上万年的火山口,已经被冰雪完全封印,只偶尔在风的吹袭下裸露出一点深灰色的冷却的熔岩,可能已经死去了。

切尔曼翻身下到地上,他轻巧的落地没有激起一点雪花。

白延:“在下面?”

“嗯。”

“那不管的话估计很快就会死掉了。”白延试探着踩了踩天坑下陷的内壁边沿,皱起眉头:“太滑了。”

切尔曼从怀里拿出特制的手套,俯下身检查了一下靴子,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一个深呼吸,斜身从边沿滑下。

像一条笔直的线,像黑鸦展翼滑翔,切尔曼下滑的速度很快,他的身影变小然后消失。

“招呼都不打一声。”

白猞猁啧了一声,坐下来等他。

过了一会,它索性把前肢也叠起来垫着脑袋,懒洋洋地趴在原处,望着白茫茫的坑底发呆。

在终于等到切尔曼爬上来之前。

白延趴在天坑的边缘一动不动,漫天的雪花落下来,几乎要把他掩埋了。

视野里露出一点模糊的影子,白延站起身,抖落了被毛上厚厚一层积雪,他跑过去把扛着小女孩的切尔曼扯上来。

火山之心的温暖让切尔兰得以活着,但经过爬上天坑的这段路程,她看起来已经被冻僵了。

切尔曼低头看向被他抱在怀里沉睡的人,他抿着唇:“她只是一个孩子。”

“你被王找到的时候看起来也很小。”

“喂,你改变计划了吗?”白延急匆匆地站起来:“那我们怎么办。”

切尔曼垂下他缺少情绪的黑色眼睛:“不是现在。”

“好吧,那是什么时候。”

半人高表情不善的白猞猁绕着他打转,它露出的尖牙闪着森森的寒光。

绕到他身后的时候白延看见了他小腿上惊悚的伤口,同时因为距离的拉近,白猞猁的鼻子也嗅到了一直被冰雪的冷冽气息所掩盖的淡淡的血腥味。

“等等,你的腿怎么回事!”白延凑近他的伤口:“看起来还挺严重,我可不会那种细致的治疗魔法。”

“我已经治疗过了。”

“你那只能算是止血。”白延清楚地知道切尔曼的魔法水平,他咬咬牙:“先回去找白绵。”

“上来。”

切尔曼沉默半响:“多谢。”

“你不会滚下去吧?”

“……”

“白延,先停下来。”

“什么事?”

“她快要死了,她受不了这么大的风雪。”

“只要能活着到王面前就够了。”

“她坚持不下去。”

“白绵会有办法的。”

这是十多年前之前的事了,但是白延都还记得很清楚。在切尔兰拿着所谓“留影石”问他修复宝石的书籍在哪里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张合照里的切尔曼,然后他把这些往事都回想了一遍,才说:“这是狄俄涅之海。”

“狄俄涅之海,是无法修复的。”

白延靠近她嗅了嗅:“那枚金币现在也在你身上吗?”

切尔兰:“金币?”

“是啊,你第一次被带到白绵面前的时候,她就说你活不了多久了。切尔曼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戴着一块乌斯纳玛金币,说是什么平安符。我头一回见给别人的平安符戴自己身上的。”

在把移花接木之药交给她的时候,戈金用郑重的表情劝告她再考虑一下。

“兰,时间不能重来。”

“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再现的终究是幻影。”

戈金用他浅金色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他的目光像太阳刚刚升起温和:“兰,你要相信现在的一切已经是最好的了。”

而她只是沉默地接过那个瓶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

戈金如此慎重的原因,是他也曾模糊地了解过复活之术的代价。

但还有谁能比将一切准备就绪的切尔兰跟清楚呢?

切尔兰挑了一个阴沉的下午启动阵法。

被狂乱的魔力波动惊扰,白延从塔楼里赶来了。

“切尔兰!”白延咬牙切齿:“你为什么没看我给你的书。”

“抱歉……”切尔兰垂下头:“我忘记了。”

粘腻的血泪从她空洞的眼睛里留下来,划过脸颊滴落到她摊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切尔兰试着握了握手,她的手指头缓慢地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魔杖呢?

想起来了,应该是刚刚在魔法阵中被魔力撑裂了,只余下满地的残片。

这怎么办……

刹那的恍惚间,脑海中闪过记忆的片段——有人蹲在矮矮的她跟前,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

“感知魔质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阿兰,你很有天赋。”那人认真的说,眼睛里有她不能理解的情绪。

“你会成为强大的魔法使,比这片大陆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

切尔曼那张浅浅带笑的脸从记忆深处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他微微偏头笑着时,眼底都是细碎的星星,“真希望亲眼看到那一天,阿兰。”

啊……

切尔兰无声崩溃地大喊,她跪坐着,头几乎低到了地上,凌乱的黑色头发遮住了她的五官,只能看到血一滴一滴从她脸上滴下来。

“切尔兰,”白延皱紧的眉头在看见她之后就没有放松过,声音里的担忧已经藏不住了:“你还想要继续吗。”

小黑躺在他脚边,他像大多数那样被刚刚的魔力波震晕,此时还没有醒来。

白延焦急地在圈外踱步,他想要强行闯进去,却被牢不可破的规则拒绝在外。

他察觉到周围空间中的魔质元素被重组了,白猞猁粗壮的尾巴不安地甩动,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时间好像静止了,切尔兰感觉到生命在迅猛地流逝,换取的,是无数争先恐后涌进身体的魔质元素。没有魔杖能够支撑,就由她来替代魔杖,这场逆天改命的往生大阵,就以她为支柱来完成。

怀中有什么破裂了,但是切尔兰已无法再看见,猎猎的狂风中,有人张开双臂,将她整个都拥在怀里。

连绵数天的暴风雪终于停歇了,今天晚上希希里斯的夜空格外的晴朗,宝石飘带一样璀璨的银河挂在遥远的星界,缠绕着绚丽的星云。在切尔兰短短二十年经历的两个世界的人生中,她再也没能找到比这天的银河更磅礴,更震撼的美景。

她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顶,靠着切尔曼在屋顶上坐下,听见他突然开口:“阿兰,你想离开这里么。”

“怎么突然这么问?暂时……还不想,”切尔兰笑了笑:“不如想经过那么久的暴风雪一停,明天肯定无论是什么魔兽都会跑出来的。”

“也是。”切尔曼也勾起嘴角。

在切尔曼因为腿伤感染死去那天,切尔兰在药柜顶部找到了那封信。

“阿兰,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你要去菲尔兰德,告诉全世界你就是最优秀的全元素魔法使,比如探索整个艾瑞亚斯最奇幻的森林,如果是你就一定能发现构成生命的最基本的魔质结构……还比如,找到通往异世界的道路,去见你始终挂念的亲人。”

读完信,那张暗黄色薄薄的羊皮纸以冰冷的火焰无声地焚尽,一张镌刻着繁复暗纹的学业邀请函出现在切尔兰手中。

“太过分了,切尔曼,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按你的想法去走我的人生。”

“你以为我会让你沉浸在你自以为是的孤独中吗,我会找到复活你的方法,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再能比你重要。”

梦魇的妖怪,曾展现出她的记忆。

原来过去早就支离破碎。

白延错了。

当金猞猁把那本厚重的《异世界之门》交给她时,切尔兰心中就无可抑制地涌起要阅读它的冲动,事实上她也确实耗费了三天把这本书读完了,即使她一翻开书就被扉页的题词所惊。

“异世界之门开启时,死者与生者亦能相见。”

书中的内容写出了开启异世界之门的代价。异世界之门只能在充满魔素的世界由异世界之人开启,只有神明能打破这个规则,“门”在异世界中选择一个人作为锚点打开异世界的通道,在“门”关闭后将锚点拉入魔素世界。

切尔兰明白了这一切,她来到异世界是切尔曼打开“门”的代价,而切尔曼作为坠神纪的开辟者,由古神纪最后一位神明召唤而来。

“为什么?”

“为什么呢切尔曼,你是为什么要打开异世界之门,为什么我又被选中成为锚点?我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吗。”

《异世界之门》中有一页写道:成为锚点之人,有与启门人密不可分的联系。

抱住她的影子是那样的模糊,切尔兰看不清他的轮廓。

“死者与生者亦能相见,看来你是真的死了,切尔曼。”

----第一部分——雪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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