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离沧州越远越好,便一路闲逛到了姑苏。
这日我在姑苏有名的飞鸿寺闲逛。
其实我不喜欢寺庙,但我不喜欢的不是大堂之上供奉的那些神明。
相反,我不排斥那些神明,我也希望他们存在。
因为我喜欢公平,即便大多时候很难得到。
人说因为有天上神明的存在,所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觉得应该是真的,拿我自己为例,我做了这么多坏事,想来也会有报应。
同样的,伤害过我的,蔑视过我的,他们也会有报应。
只要他们不好过,我从不介意我自己也不好过一些。
玉石俱焚,我很喜欢。
但是我不喜欢寺庙里来来往往的人。
这些人,那么多流着泪,一脸困苦期望地祈祷着。可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明明拥有着世上最平静安定的生活。
可他们好像并不满足,他们还是觉得因为得不到一些东西而痛苦。
搞笑的是,他们所求的,大多是我多的厌烦的东西。
钱财。
若世上真有神明,竟只是要向他们索求钱财,这是多么愚蠢无知的行为。
很巧的,也很不幸的,我在这看见了秦怀璧。
当时我站在香炉前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经意抬眼,在不远处的屋顶看到了他,很有意思,就像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样,一身白衣,静静坐在那,看着下面,眼中闪着一丝探寻的光芒,就好像一个人看着演过一百遍的戏却又仍然努力从中找寻一丝趣味一样。
我行走江湖八年,走遍大江南北,阅人无数,世间的人也无非那么几样,可是这个秦怀璧我看不透。
也是因为看不透,所以我更加好奇,却也忌惮。
我知道他是缁衣门秦家的大公子,应该只是如普通的贵公子一般,像秦含璋的那样子才对,可是直觉告诉我,这个人的过去,大概没有那么简单。
我飞身上了屋顶,来到他旁边。
“秦怀璧,你怎么在姑苏?”
他仍然看着下面,嘴角一抹很淡的笑意。
“我来拜佛。”
……
我信他个鬼。
“你还这么安稳地坐在这?”我咬牙切齿,我可没忘了他在沧州是怎么坑我的,还有上次夜光杯的事,把我给卖了,“不怕我把你拽下去丢进香炉里?”
“你么?”他终于把脸稍稍侧过来,“嗤”地笑了一声,“你不行。”
……
我还真不行,说说狠话解解气而已。
啊,怎么办,好憋屈。
他似乎想确认什么一般,又打量了我一下,随即唇角的弧度大了些,“不过还有希望。”
我倒是没想到他没有彻底否认我。
我有些兴致,便也坐下来,瞅着下面的人,“我有希望变得和你一样强?”
“当然……”他轻飘飘道,“……当然不可能啊哈哈哈哈哈别做梦了!”
……
我就知道。
他笑够了,忽然用很平静,聊天一般的语气问了一句,“假如真的可以,你还会只做一个贼么?”
我看着不远处树尖上两只鸟,“会。只不过不会再只留下两个铜板。我会告诉每一个人,是我纪予之夺走了他们心头的宝贝。”
他似乎很有兴趣,挑了挑眉,“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然后不止那些宝贝,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我笑了笑,“有那个必要么?”我指了指下面那些磕头磕得额头发青的人,“你觉得他们活着比痛痛快快地死更幸福么?”
秦怀璧嘲讽地笑了笑,“弱者才会为没有能力毁灭而寻找理由。”
我收了嘴角的笑容,转头盯着秦怀璧,“你错了。我曾经想杀的人,有很多武功比我高,权利比我大的人,现在坟头草都已经两尺高了。”
他似乎很意外,却看起来很开心。
“啊,你可真不是什么好人。”
“对啊,我不是。”我点头,“你是吗?”
他笑了笑,终于没再看下面的人,后背一仰躺在屋顶上,一动不动的,看起来像条死鱼。
我觉得他不想再说什么了,于是起身,打算离开。
刚走没几步,我听见后面传来他的声音。
“我听说阴山有件宝贝。”
我停了下来。
他又道,“不过已经失窃很久了。”
我耸了耸肩,飞身走了。
阴山是白无妄的地盘,我只偷过一次,还被抓住了。
也没听说有什么宝贝,当年我偷的千年雪莲,白无常还宝贝了许久。
所以哪有什么宝贝?
指不定坑我呢。
不过我还是去了。
至少现在,不想去沧州一带,不想去衡阳一带,不想去江南一带。
啊,去阴山玩玩也好。
我没有用轻功,大概也是觉得累了,一路走得很慢,玩一玩道边的树,摘一摘园子里的花。抬头看看天,低头踢石头。
这种平静的感觉,我很喜欢,就好像我的全部生活就是这样,安逸,舒适。
但这种感觉总是不会维持太久。
因为我很讨厌自欺欺人。
走了十多天,我才慢悠悠晃到最北的国界,这里横亘着一条山脉,隔开了另一边的突厥。这名字也很形象,阴森森的,就叫阴山。
我并没有急着上山,而是先在山脚下的小城里住着。
这天我正在酒馆里喝着酒,听得门外一阵嘈杂。
“都别吃了!走开走开!贵人驾到识相的赶紧走开!”
喊话的侍卫趾高气昂,脸上活脱脱写着“仗势欺人”四个大字,看那侍卫的装束,可见其主子必定不是一般人。一时间很是嘈杂,酒馆里吃完没吃完的,怕事的匆匆往外走,有些不甘的缓缓起身出门,嘴里骂骂咧咧的。
“诚锋,如此张扬横行做什么!”
很意外的,走在后面的主人声音很是温润,我抬头看了看,竟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官服,却不显得庸俗华贵,眉眼生的很是清俊。倘若不是前面站了个一身傲气的侍卫,还真看不出此人是个官。
被那名叫诚锋的侍卫一吼,酒馆里的百姓都跑了个精光,偌大的馆子里,只剩我坐在窗边喝着小酒。
那侍卫恶狠狠盯着我,那表情似乎在说:看在大人份上不怪你磨叽,快点滚出去!
我笑了笑,没理他,继续喝酒,也没再看那两个人。
多大的官,在我的眼里,都是一袋银子罢了。
“喂!你不要敬酒不吃......”
“诚锋!”
那男子似乎有些生气了,喝道。
“大人......属下就是替您冤屈!您在京城恪尽职守处处为了那皇帝的江山着想,他可倒好,把您贬到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
哦,看来是个京官,怪不得。
“住嘴!诚锋,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莫要再说!"
朝堂之事我向来不感兴趣,毕竟江湖庙堂互不相干,天高皇帝远的,那些事与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我抬眼看了看那个姓叶的官,生得倒是很俊 ,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去和朝中那群无聊的老头日日相处。
似是察觉到我在看他,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等那二人坐下,我继续低头喝酒,那二人似乎在低声交谈,声音很小,应该并不想让我听见。
太天真了哈哈哈哈哈!老娘是个贼!极其微小的声音都可以让我非常敏感,更何况说话声。
“大人,那人装束并非什么商贾贵胄,竟也丝毫不把您放在眼里,为何不让属下......"
“嘘,诚锋,不该说的不要说。”
侍卫很是不解。
“你方才进门耍威风时,这个女子的反应绝不是寻常百姓该有的,怕是江湖中人,莫要去招惹。”
哦呦,罕见呐,一个京官,眼光还不算差。
我喜欢聪明人,因为他们的做法很多时候都与我预料的不相上下。
这倒是头一回,我不是很讨厌一个官场庙堂中的人。那些人大多手握权力嚣张自傲,明明没有多高的本领仍觉高人一等,许多官家子弟会些拳脚功夫若放进江湖都不知活不活得过半日。
但我曾听人说,他们可以治理国家,管理人民,江湖中的人,哪怕武功举世无敌,也不行。
我觉得很可笑,但又不知怎么反驳,可在看到那个姓叶的男子之后,我却有那么一瞬间思考起这个说法的正确性。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却着实让我惊了惊。
京城那地方大多江湖人士都避而远之,我每次偷些富贵官家也都是偷了就走人,基本不做停留。而阴山不同,许多江湖人士来往,再加上是阴山教的地盘,对他们来说应当是一片未知而危险的地域
人,对于未知,大多是恐惧的。
这姓叶的竟然不怕,连避而远之的话也说得那么从容。
弱者,也可以这么从容么?
很有意思。
我倒是没想到,这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竟然是阴山城新上任的太守。
这事 ,也是过了没多久,门口传来不怀好意的问候时我才知道的。
似乎是那二人坐下没多久,门外便慢悠悠走进一人,扇着他那把万年不离手的扇子。
“呦,这就是新上任的太守大人吧?”
这声音......哎呀,头疼。
白无妄笑眯眯看着那俩人,没再往里迈步,倚在门边上好整以暇看着里面。
我坐在角落,敛了气息,他并没有看到我。
“叶辰安,就是你?”
叶辰安点了点头,竟然很是从容,“我知道你,阴山教主,白无妄。可对?”
白无常满意的笑了笑,我甚至都能看见他的狐狸尾巴在身后摇啊摇。
“你知道,就好办许多了。历来你们当官的都知道不该来干涉江湖的事,我阴山教做什么,叶大人也当没看见就好。”
白无常这人任性的很,管他男女老少,平民高官,他看不顺眼了,想抢就抢,想杀就杀。故而江湖才给了他这么个大魔头的称号。
历来新官上任都是这样,没有哪个官会去给自己找麻烦,白无常跟他们“商量”几句,往后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果不其然,叶辰安温润地笑了笑,声音很爽朗,很干净,格外的好听。
“江湖的事,你们之间恩恩怨怨,本官自是不会干扰......”
白无妄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倘若伤及无辜百姓,迫害阴山居民,本官也不会当作没看见。”
......
什么情况???
我在做梦?还是这个叶辰安疯了?!
显然白无常也是被他惊到了,笑意凝在嘴角死死盯着叶辰安。
我觉得白无常要杀人了。
叶辰安竟然仍是笑得温和,从容地继续喝酒吃菜。
我能很明显得感觉到,白无常生气了,而且起了杀心。
他刚往里踏出一步,我手里的酒杯突然一滑。
掉了......
“哗啦”一声巨响蓦然出现在本来快要凝固的空气里。
完蛋,本来想找机会偷溜的。
那边三个人齐齐转头,瞬间我从一个小透明变成全场焦点。
造的什么孽!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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