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
“师父不是佛光给你了吗,你拿出来看看呗。”
崔七一愣,觉得有道理,从怀中掏出惊珠。
惊珠正在微微发亮。
牧南箫凑近,“你看这光里的影,便是月惑当年在姚府留下的气泽。你试着凝神,能不能觉出些什么?”
崔七依言盯着光华,起初只觉晃眼,片刻后,心口忽然泛起一阵熟悉的寒意。
他猛地别开脸,额角沁出细汗:“有……有点冷,像是有东西在往骨头里钻。”
“这便是了。”牧南箫笑了笑,“它的气泽与你魂魄相缠,早已分不开。你若愿,这印记便是引子;你若不愿……”
“不愿又能如何?”崔七打断他,“我都是残魂半妖了。”
牧南箫笑,这次倒没带嘲讽:“也不是全然当饵。你若能跟着我师兄学些识妖的法子,将来见了月惑,未必是鱼肉。”
崔七沉默。
牧南箫继续鼓动:“我师父与忘川先生炼惊珠、养佛光,为的从不是让凡人怕妖,是让凡人懂妖。懂了,便知如何应对。你若肯留下,我就勉为其难传你些基础的观气术——至少,能看清那青鳞纹何时发烫,知道月惑离你多远。”
崔七不说话。
他想起妹妹的模样,想起还没找到她,若自己成了引妖的饵,是离她更近,还是更远?
“我……”他张了张嘴,喉间发涩,“我只想找我妹妹。”
“找到她,总得先活着。”牧南箫耸耸肩,“活着,就得过了月惑这关。”
他轻叹一声:“路是自己选的。但你最好记住,青鳞纹是印记,也是线索。顺着它走,或许不仅能找到月惑,还能找到你想找的人。”
寒露浸透了微尘山,每一片瓦,每一根椽。
小院深锁,竹屿每日在寅卯之交便悄然睁开眼。
目光所及,是糊着厚厚桑皮纸的窗棂。
竹屿坐起身,寒意如跗骨之蛆,沿着单薄中衣的缝隙钻进骨头缝里。
看守的师弟准时端着粗木托盘进来,放下,又无声地退出去。
托盘上,一碗薄粥早已凉透,凝了一层浑浊的油膜,两个干硬的黄面馒头僵硬地躺着。
竹屿的目光掠过那碗冷粥,最终停在馒头上。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粗糙的表面。他用力掰开,干硬的碎屑簌簌落下。
他极有耐心,将那馒头细细掰碎,捻成指甲盖大小的小块。
然后,他推开那扇破旧木窗。
将馒头碎屑,一小撮一小撮,轻轻放在木窗台上。
不多时,扑棱棱几声轻响,几只羽毛蓬松、灰扑扑的雀儿落了下来。
它们歪着头,乌黑的小眼睛警惕地逡巡片刻,便飞快地啄食起那些碎屑。
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发出细碎的啄击声,快而干脆。
窗台上的碎屑很快被啄食干净,只留下几点湿痕。
“山里的鸟,比人懂规矩,”竹屿望着空荡的窗台,喉间滚过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给了就吃,不吵不闹……。”
他闭紧干涩的眼,再睁开时,窗外的鱼肚白已被白日吞没,再无一丝暖意。
案头那件粗布短衫,已干涸发硬的血迹,在麻布上洇开一片凝固的暗褐色。
竹屿枯坐着,目光死死钉在那片血迹上。
许久,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伸手取过案头的毛笔,揭开旁边一只粗陶小碟的盖子。
碟中并非墨汁,而是浅浅一层清水。
笔尖蘸饱了清水,微微发颤。
竹屿屏住呼吸,笔尖终于落下,沿着那血迹边缘的轮廓,一点,一点,描摹起来。
笔尖游走,勾勒出的是记忆中一张鲜活的脸。
“笑个屁……”
笔尖猛地一滑,清水在布上拖出一道失控的湿痕,瞬间模糊了刚刚描出的轮廓,也浇熄了记忆里那张笑脸。
一股无名火猛地从脚底窜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
他“啪”地一声将笔摔在案上,他一把抓起那件染血的布衫,又胡乱从墙角拖出一只破旧的铜盆。
他摸出火折子,手抖得厉害,拔开铜帽,用力一吹——
一点微弱的橘红火星亮起。
火舌刚刚贪婪地舔舐到布衫的一角,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就在这一瞬,竹屿的手却剧烈地一抖!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俯身凑近,“噗——”地一声,狠狠吹熄。
他喘息着,仿佛那不是布,而是自己的皮肉。
火折子脱手掉在地上,滚了两圈,火星彻底熄灭。
铜盆里,衣物依旧堆叠着,只是多了几处烧焦的疮疤。
竹屿定定地看着,身体里那股狂暴的力气骤然被抽空了。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矮了下去。他没有嚎啕,只是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蜷缩成一团。
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地抽搐,一下,又一下,单薄而脆弱。
林蘅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清冽的寒气,也带来一丝极其幽微的异香。
她鬓角微湿,沾着晨露,脸上却毫无倦色,只有一种近乎亢奋的专注。
她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巴掌大小的青玉小盒放在竹屿面前,掀开盒盖。
“凝香阁的老掌柜说,这‘落霞红’,非得取辰时沾着露水的枫叶尖儿,捣出汁来,混了辰砂和秘料才成,”林蘅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天没亮就在城郊枫林里候着了,露水真重,裙摆都湿透了。”
竹屿的目光落在那盒诡异的胭脂上。
“惊珠引一下,说不定能找到崔七下落。”
林蘅也不看他,自顾自从袖中取出一根银簪。
她用簪尖在那浓稠的“落霞红”里轻轻一蘸,指尖捏住那颗名为“惊珠”、却始终黯淡无光、灰蒙蒙如同顽石的珠子。
她屏息凝神,将簪尖上那一点惊心动魄的红,稳稳地点在珠子中央。
同时,口中清晰地念诵:“以气引气,以心唤心!”
竹屿猛地倾身向前,眼睛死死盯住那颗惊珠。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那点“落霞红”点在灰扑扑的珠面上,如同泥牛入海,惊珠依旧死气沉沉,毫无反应。
林蘅眉头蹙起,毫不犹豫地撤回银簪。
她放下簪子,目光落在案头那件染血的布衫上——那件他终究没烧掉的旧物。
她走过去,“嗤啦”一声,撕下窄窄一绺布条。那布条上,正浸着暗褐的血迹。
“贴身之物,血气相连,气息更重。”林蘅的声音斩钉截铁。
她将那布条紧紧缠绕在惊珠上,一圈又一圈,几乎要将珠子完全包裹。
然后,她再次捏紧珠子,闭上眼,嘴唇无声地翕动。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直顶眼眶,他猝然扭开头,望向窗外萧索的枯枝。
然而,林蘅那低低的声音,还是清晰地钻进他耳中:“……还是没反应。”
林蘅一直紧盯着珠子的眼神,终于彻底黯淡下去。
她抬起头,目光掠过竹屿,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霜花:
“夫君,他可能……是真的不想见你了。”
“嗡”的一声,竹屿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绷断了。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蹲下哭泣,只是极其僵硬地,从凳子上滑了下来,蜷缩着蹲在了地上。
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双手死死抱住头。
林蘅没有动,没有上前。
她只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
烛光在她明丽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她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冰冷的审视,有一闪而过的疲惫,最终沉淀为一种锐利。
良久,林蘅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
她终于开口:
“你找的是他,还是你那点可怜的良心?”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竹屿紧绷的神经上。
但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蜷缩得更紧。
林蘅冷冷地看了他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
她不再停留,决然转身,裙裾带起一阵冷风,消失在门外。
山风裹着深秋的凛冽,毫无遮拦地撞在单薄的窗棂上,呜咽作响。
这声音日复一日地刮着竹屿的耳膜,早已成了他囚牢里单调的背景。
直到某一天,一阵毫无章法的砸门声,撕裂了这单调的风声。
“开门!圣旨到!”一个跋扈尖锐的声音穿透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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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长生签·不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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