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惬意地伸了伸腿,沈镜予捶腿的手落了空,只能挪了挪位置,凑得更近些好让自己可以捶到。
李氏满意她现在的温顺,但是想到祁纵回来的理由,脸又放了下来,冷哼道:“也是你媳妇贤德,给你纳了个好妾室,才能让你着会子家。”
祁纵笑了,素日冷淡的脸有几分笑意就显得和以往不同,有几分温柔,而这样的温柔落在旁人眼里,只显得刺眼。
他道:“她确实不错。”
这夸赞过于模棱两可,沈镜予先入为主,觉得他是在称赞沈不言,又生了闷气。
而李氏觉得他是顺着自己的话夸赞沈镜予,也不知道沈镜予究竟如何尽心尽力搜来这样一个能打动祁纵的妾室,于是心里更不爽。
无论如何,就算现在沈镜予再奉承她,李氏都决意不再信任她了。
祁纵看着这对婆媳各自的脸色,知道自己要的效果已经达成了,也就无意在荣禧堂待下去了。
无论如何,祁纵收用沈不言就是这对婆媳之间的一根刺,依着李氏那种想要掌控他一切的心理,她是绝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不乖巧的儿媳在。
如此一来,当初这对联盟是怎么结的,今后就会怎么散掉了。
祁纵往望山院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娇滴滴的声音在叫自己,他站住了脚步,回头看,是那个什么表侄女。
徐烟月还怕他不理会自己,一路小跑着过来,今见他驻足了,忙放缓脚步,整顿了下仪容,方才款款而来。
这一番,其实已经足够让祁纵的耐心耗尽了,他只预备听徐烟月说一句话,若是句废话,他立刻掉转了头走。
徐烟月终于走到跟前,向他福礼,方道:“爷,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要讲。”祁纵预备走了。
徐烟月忙道:“但妾身还是觉得当讲!”
祁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徐烟月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小小咽了口唾沫,方才道:“妾身是为了妹妹的事而来,妹妹是爷心尖上的人,夫人待妹妹却算不得尽心,妹妹到国公府来,只带了个旧包袱包了几件旧衣裳,连个首饰都没有,妾身看不过去,给了妹妹一个花钿。”
祁纵道:“你给了她一个花钿,她收了?”
徐烟月忙道:“可怜见的,妹妹因为没有回礼,还不敢收呢,是妾身告诉她,妾身不在乎回礼,妹妹是伺候爷的人,妹妹能把爷伺候高兴了,妾身也跟着高兴。”
祁纵道:“知道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与徐烟月预料的反应很不同。
知道?知道什么?徐烟月看着祁纵离开的身影,拧着手,知道她这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为他着想,祁纵就没有一点表示吗?
*
沈不言收拾好屋子后,就开始做针线活。她自力更生惯了,林姨娘和她身上的鞋袜都是自己做的,因此她也见不得自己手里有空闲的时候。
此时却听到窗扉下有个男人在叫:“沈姨娘,将军请你过去。”
沈不言唬了一跳,手下意识地拽紧了针线,她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外男进了后院。
倒是那小丫鬟在望山院久了,知道内情,于是忙道:“姨娘,是大爷请你过去,你快些去吧。”
沈不言这才反应过来这将军和大爷都是指祁纵。
她心下有几分纳罕,在回来的马车上,沈镜予为了让她乖,别招惹徐烟月,特意提过祁纵是庶出,但沈镜予说得并不多,因此沈不言一直以为祁纵至少不是长子。
庶长子嘛……
还是个年纪轻轻有了战功的庶长子……
沈不言一面计较着,一面开了门,就见外面立着一个身穿银色软甲,黑色劲装的男子,男子叉手背立,露出腰间挂着的配刃,全身上下都带着军人的肃穆。
沈不言有些紧张,那男子却没多话,只把沈不言引到东厢房,敲了敲门,里面一声冷淡的“进来”,男子便把身体让开了,这是让沈不言自己推门进去的意思。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沈不言给自己打了下劲,做了下心理准备,方才推开门。
及至进了门,就见雪洞一般的屋子,屋内只有几样必要的家具,一概装点的陈设都没有,就连一些私人物品都是少的。
祁纵背手而立,站在窗边,方才沈不言被那男子引来,只顾走路,不敢随处张望,自然是没有注意到他方才就透过这扇窗一直看着自己,现在见到了,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
但不及她多想,沈不言忙先上去给祁纵请安,祁纵方才转了身,廊檐下挂着的灯烛明亮地照了进来,落在他半边的脸上,半暗半明的,把他的神色掩藏得很好,但沈不言仍从他自上往下的目光里感受到了极重的压迫感。
沈不言也怕沈大太太,因为她知道大太太可以拿捏林姨娘的生死,因此她不得不忌惮大太太。但她对祁纵的恐惧不是这样的浅薄,沈不言害怕祁纵,只是因为那个人是祁纵而已。
即使他什么都不做,沈不言仍旧会怕他。
祁纵没说话,沈不言就不敢起来,温顺地低着头,看着祁纵的黑靴走近又远去,过了会儿,方才听他道:“过来。”
沈不言走了过去。
祁纵手指点着桌子,道:“坐,在我面前,不必拘谨。”
沈不言并没有因这小小的优待而掉以轻心,道:“爷抬举妾身了。”
祁纵漫不经心,仿佛关心道:“到了国公府,一切都好?可还习惯?若有什么不称心的,你可是我的宠妾,尽管和你姐姐提。”
尽管祁纵的嗓子很冷,那话语里勉强有几分关心的意思,但落在沈不言的耳朵里,只剩了嘲讽,让她警铃大作。
她最终还是下了决心,道:“旁的事倒是没有,只是有件事,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望爷勿怪。”
祁纵挑了挑眉头,道:“你才来半日,就做了不好的事?”
沈不言道:“妾身收了徐姨娘送来的方胜花钿。”
祁纵顿了顿,半晌,嘴角方才挑开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他道:“哦?只是一个花钿而已,收了便罢,后悔什么。”
沈不言的心脏砰砰地跳,她道:“可是,爷不喜欢国公夫人,徐姨娘是国公夫人的人,妾身既是爷的侍妾,自然也不该喜欢徐姨娘。”
她说完这话,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就怕自己判断错误,到时候要吃祁纵挂落,可又怎么会呢……
祁纵却轻笑了声:“怎么看出来的,你姐姐和你说的?”
沈不言犹豫了下,道:“没有,夫人只与妾身说要敬着徐姨娘,那不是妾身招惹得起的人物,妾身是自己猜的。”
沈不言敢这样说,自然是因为她觉得一切都再明了不过了,因为光是这雪洞一样的屋子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尽管这只是东厢房,但祁纵既然在这儿歇足,李氏于情于理都该送些陈设过来,但这儿一点都没有,不是李氏没送,就是送了又被祁纵拒了。
若是后者,还可以说是祁纵脾气的关系,但是这间厢房里,祁纵的东西少得可怜,甚至连饱受苛待的清柳院都不如,再联想到屋外那两个随着祁纵回来的穿着软甲的男人,一个答案直接跳进了沈不言的脑海。
祁纵对这儿不仅没有任何的归属感,而且相当的戒备。
能让他如此戒备,显然他和李氏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这让沈不言的冷汗直冒,开始后悔起下午的决定来,她当时收下徐烟月的东西,确实是想让祁纵厌弃自己,但那时,她只以为祁纵和李氏之间的矛盾只是普通的嫡母和庶子之间的矛盾而已。
这样的矛盾其实并不怎么样要紧,就像沈大太太也很不待见家里的庶子,但是比起对付庶女的狠辣手段来说,她对庶子总是重拿轻放的,因为庶子是男人,男人可以建功立业,日后没准还可以助力嫡子,所以大太太会为了自己的儿子留余地。
但可能因为祁纵不仅是庶长子,而且还是有战功的庶长子,总而言之,李氏显然没有做到一点,否则祁纵才不至于在自己家里还这般的防备。
既然如此,在他眼里,她接受徐烟月好意的行为算什么呢?
若是换个人,沈不言可能也就随意了,但是祁纵实在是太冷太凶了,她光是在他面前站着,就心惊胆战的,何况她还见过他对自己发妻无情的一面,沈不言更加赌不起。
她实在太轻贱了,就算把她弄死也不用担心会遭到报复的那种轻贱,所以沈不言赌不起。
而且,眼下的情况她也没得选。
今日沈镜予带她回来见李氏,李氏却直接闭门的态度,想来也是在为自己的表侄女撑腰吧,她本来就不会待见沈不言,沈不言想选她都选不了。
因此,沈不言眼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选择不抱祁纵的大腿,去赌在他知道自己向徐烟月示好后还能放过自己,要么选择抱祁纵的大腿,无论如何,能多求些时日的活路。
两条路都不是好路,但想到那两个软甲军人,沈不言直觉自己得选择第二种。
沈不言想着,就见祁纵从袖间取出个小药瓶来,将里面的一丸红药倒在掌心里,然后抬眼看她:“过来,把这个吃了。”
沈不言心脏突突地跳。
她这是猜错了,还是祁纵觉得被她揭穿家里的龃龉,恼羞成怒,打算把她直接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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