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帮的山寨从结构来看和一般的山寨没什么区别，按照封长归的说法，也就是其中几个当家居住的房屋里有密室和密道。

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两人小心翼翼走进山寨。

其实此刻山寨中还有不少之前黑虎帮的帮众居住，他们虽然被山寨中的异状吓得魂不守舍，但身为正在被官府通缉的山贼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只能尽量避开死了许多人的那些屋子，躲在远处或者附近的山里苟活。

走进山寨中间的“天王堂”时，卫灵川已经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个小头目显得如此恐惧。

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死状极其可怖的尸体。

她蹲在一具浑身骨骼扭曲变形，甚至有些内脏都被掏出来的尸体前，戴上手套详细检查。

其实这具尸体虽然看上去死状极其可怖，但看他身上的衣服，出血量其实根本匹配不上那么多已经裸露出内脏的伤口。

“这些尸体不对劲。”封长归同样在检查尸体，卫灵川知道他会医术，估计也看出了尸体的出血量对不上。

“应该是死后才被制作成现在这样的。”卫灵川检查过那些裸露在外的脏器，又小心将它们重新规整回腹腔，“出血量和致命伤都不是那些被掏出的器官和扭曲的骨骼，这些人都是被一击毙命的。”

封长归此刻已经不惊讶于卫灵川居然什么都会，反而是看向死在“天王堂”周围的几具尸体。

“我看悬挂在房梁的尸体都是经过这种处理之后的，目的就是为了恐吓这群山贼不敢靠近天王堂。”封长归从角落里找到几具比较正常的尸体，将它们全都搬到天王堂之外。

这些尸体跟那些在最明显处的尸体完全不同，他们的身上伤口很少，致命伤基本都在颅脑处。

“有钝器击打伤也有利器刺穿太阳穴，但总体的死法都是一击毙命。”卫灵川蹲下挨个检查，确定之前最明显的那几具死状可怖的尸体就是专门用来恐吓剩下山贼的。

而且看这些尸体的分布，他们似乎是不希望其余山贼靠近天王堂。

既然如此，这天王堂中必然有什么需要杀人灭口的秘密。

“齐向文，你带人把这些尸体都整理收殓，”卫灵川确定这里没有什么有毒物质或者其他埋伏后朝外面招呼了一声，“别害怕，这些尸体都是被人故意搞成这样的。”

齐向文强打着勇气带着人走进来，听到卫灵川这话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将军，这真不是被厉鬼折磨死的啊。”

“厉你个头。”卫灵川用剑鞘戳了戳其中一具尸体的脑壳，“你眼前这个像是被厉鬼折磨三天三夜的尸体，其实是被一剑刺穿太阳穴死的。”

“啊？”刚刚鼓起勇气跟着进来的霜芽也显得十分意外。

“剖开表面看本质啊！”卫灵川觉得有必要宣扬一些唯物主义，“他们这是被人灭口了。”

齐向文蹲下身去检查那具尸体的头，果然看到几乎贯穿整个颅脑的血洞。

“还真是这样，”他大为惊奇，“那为什么灭口没杀了所有人？”

“因为他们有比灭口更重要的事情。”卫灵川十分笃定地说道，“你们两个带人守在这里，我跟你们封将军一起进去看看。”

齐向文应了一声，搞清楚这些尸体的死因之后他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于是招呼赤旗营的其他兄弟过来收殓尸体。

倒是那些黑虎帮的帮众还是不敢靠近，全都躲在远处看着他们。

封长归已经提着剑拾级而上，此刻正站在天王堂的门外观察。

“这里的密道应该能直接离开山寨范围，如果他们是运送什么东西离开，起码此处没有任何痕迹。”见到卫灵川走过来，封长归对她说道。

卫灵川知道他所说的运送是指什么东西。

“看来你也觉得这件事跟侯府的火器作坊有关系，”卫灵川摸了摸下巴，“我之前一直怀疑为什么城外会有那么多山贼土匪，现在看来在黑虎帮或许能找到答案。”

以易州城的城防力量，或许城外会有小股的流窜山贼作乱，但是这种明确驻扎在山头上的山贼按理说很难生存下来。

只是大概不是所有山贼都跟官府有联系，起码赤旗营之前所在的那个山寨真就是个普通的山贼窝点。

两人小心谨慎地走进天王堂。

这座建筑和赤旗营中的议事堂没什么区别，中间是黑虎帮几个当家和小头目们开会的地方，左右两侧则是住处和小书房。

“分头行动？”卫灵川看向封长归。

“那我去那边。”封长归并未犹豫。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去了小书房和住处。

卫灵川走进小书房之后第一时间就观察出书房的内部面积和外部对不上。

很明显，这里藏着一个密室。

这种十分流于表面的密室往往对应着不算难找的机关，大致和外部结构对比过，卫灵川很快找到藏在墙壁上作为装饰物的机关，打开了那间密室。

说是密室，这里其实就是个十分简单的机关结构，里面隐藏这一间像是书房的屋子。

只是这里的整体装饰风格可以说和外面的山寨格格不入。

如果说山寨的装修风格符合所有人对山贼的印象，那么这间屋子的整体风格起码得是个朝廷鹰犬。

虽然这种说法略显草率了一点，但很符合这间屋子曾经大概堆满许多机密文件、此刻已经被全部销毁，只剩下一些痕迹的现状。

卫灵川在剩下的柜架和书案上检查一番，发现了一些漆黑的粉末物质。

这东西有点意思啊。

她将黑色粉末捻了捻，又放在鼻下细细嗅过，确定这是还没经过最后处理的黑火原料。

能够在不经意间将这些粉末落在桌案上，意味着来这里搬空所有东西的人应该是刚刚才接触过黑火。

“卫姑娘，这里有密道。”卫灵川听到封长归的声音从卧室的位置传来。

她当即放下这里的东西走过去。

只是路上她略微有点犯嘀咕。

这家伙怎么又开始叫自己“卫姑娘”了，听上去他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

难道是因为这样显得比较亲近？

卫灵川稀里糊涂想了片刻，又觉得此刻思考这种事实在不应该，于是很快将思路转向正经事。

“我那边有一间密室，不过里面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只剩下一些黑火原料的痕迹。”卫灵川简单告知封长归她那边的情况，接着看向眼前黑洞洞的地道入口。

从里面略带潮湿和阴冷的空气能够确定，这条地道和它所连接的地下空间非常深。

“带几个人下去还是我们两个下去？”封长归征求卫灵川的意见。

下面的空间可以预计的大概相当大。

“他们应该已经将东西都搬走了，没什么危险的话人越多越好。”卫灵川思考片刻做出决定，转身出门叫霜芽带了十个人进来。

“一起下去吧，注意手中的火把尽量不要接触到石壁。”卫灵川在进入地道前给这几个人进行了简单的安全培训。

这里之前大概是储存黑火原料的，并不确定现在是否依旧易燃。

霜芽大着胆子走在卫灵川身边，难得没有挽着她的手。

看来这几次经历也让这个小丫头胆子变大不少。

地道一直向下，深度甚至超出卫灵川之前的预想。

“空气倒是很充足，看来地道还有其他出口。”她环顾四周，果然找到之前摆着油灯的地方，用火把点燃灯油。

其他人同样照做，片刻后，一座错综复杂的地下建筑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相比上面几乎没有太多痕迹，这里的痕迹就显得非常复杂。

最多的是某些物品拖拽时留在地面的印记，这也是最新鲜的痕迹。

其次则是一些击打和摩擦对石壁留下的痕迹，看上去像是生产某些东西时留下的。

但这里并没有太多铸造的痕迹，更多是夹杂车辙印的一些凌乱坑洼。

看来这里和城中的火器作坊不同，大约是进行一些基础加工和储存的地方。

只是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被搬走了。

但从地面上的痕迹能看出来，这些人将东西搬走的非常仓促，甚至顾不上掩饰痕迹。

“我估计这边的出口他们没能完全毁掉，否则就不需要在上面做那么多掩饰叫人不敢靠近了。”卫灵川伸出手测了测风向，很快看向这座地下建筑的西南方，“那边有风。”

封长归却始终盯着角落的几块碎石。

他很快从碎石上找到一块明显是被划破而挂在那里的布料。

“这是城卫兵制服上的布料。”他十分确定地将布料递给卫灵川，“你之前怀疑这些山贼跟官府有关系果然没错。”

卫灵川接过，发现这种布料确实和她之前见过守城的城卫兵一模一样。

“还真是一点都不演的啊，”她有些无语，“衣服都不换就直接来，会不会有点过于嚣张了。”

事实上人家就是那么嚣张。

毕竟易州城实际上就是控制在方崇新及其手下掌握中的，虽然城中尚有各级文官，但以此刻的情况看，选择同流合污的应该是大多数。

只是卫灵川不能确定，这帮还在城里待着的文官们对这件事到底知道多少。

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真就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他隐瞒？

还是说方崇新背后的那个人才是他们真正不敢得罪的。

将杂乱的思绪压下去，卫灵川沿着风向寻找出口。

越往有风而来的地方走，越能感觉到道路开始平坦。

封长归挑开一些杂乱的石块，看着眼前被阻拦的路说道：“他们走的确实仓促，就连山洞口都没完全封住。”

“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如此着急从这里撤出去。”卫灵川还是觉得奇怪，“若只是担心被上面那伙没什么胆子的黑虎帮帮众发现，根本用不着这么做，把他们全都杀了就行。”

实际上他们已经杀了不少人。

“不清楚，这里的事情应该还和其他许多事情有所牵扯。”封长归已经能感觉到，这其中的事情或许比自己和卫灵川所能想象到的都要复杂。

但比起卫灵川毫无方向的乱猜，封长归倒是从过往的事情中找到一些可能性。

只是他有些犹豫，那终究只是他无端的猜测，到底是不是应该告诉卫灵川。

“他们更像是在仓皇撤退。”卫灵川没有注意到封长归正在走神，一边帮忙清理堆积的石块一边终于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而且是人手不足的那种撤离。”

这就有些奇怪了，大盛此刻虽然身处战乱中，但易州的位置距离燃起战火还有很远。

现在就打算跑路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带着满腹疑惑，卫灵川一脚踹飞最后一块碎石，果然看到一条被藤蔓遮掩的路出现在眼前。

按照位置来看，此处大概是黑虎帮所占山头后山的半山腰处，地势相对平缓，能看出是常有载重的马车和驴车往来，车辙印很深，甚至还有些新鲜的车辙印，目测不超过三天。

卫灵川带着赤旗营的人到来对他们而言是无法预测的变数，也就意味着他们在三天内将这里全部清理干净还有其他缘由。

看来是有什么令他们十分忌惮的存在盯上了这里。

“上次来的税官似乎不全是县衙的人。”封长归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卫灵川，“我好像在那些税官和衙役的尸体中看到了度支司衙门的人。”

“度支司？”卫灵川在脑中搜寻很久才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大盛行三司制度，度支司负责兵马粮草的税收。

“如果是度支司衙门，那他们这次应该是为了边境战事来征税的。”卫灵川顿时明白过来，“但我对汴京城这些朝官一无所知，度支司衙门虽然是个重要的官衙，但能让他们如此紧张，应当是有什么惹不起的人物吧。”

封长归沉吟片刻，猜测道：“也许是因为户部尚书周衡的缘故。”

“这位户部尚书权倾朝野？”卫灵川对此确实不怎么了解。

她倒是想要补一补这方面的课，但身边人似乎也就封长归对朝中之事比较了解。

说起来，他一个江湖人士怎么对这帮朝廷官员那么熟悉，简直如数家珍啊。

卫灵川一直对封长归有些猜测，她怀疑这家伙应该是跟汴京城中的什么大人物有仇，否则不会天天研究朝廷的事。

但这些暂时与她无关，赤旗营这几个鸟人在易州城尚且啥也不是。

“户部尚书周衡是个十分刚正不阿，以至于有些执拗的文官清流，”封长归简单解释道，“他这个人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而度支司本身就在他下属范围内，征税途中出了这种事必然要彻查到底。”

“看来他在朝中声望颇高。”卫灵川根据封长归的描述大致猜测到这是位什么样的官员。

大盛皇帝如今五十出头，虽然算不上春秋正盛，但身体不错，一直紧紧把握朝中大权。

但是他的几个儿子年纪都不小了，朝中已经隐隐有党争之势。

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因此很多人茶余饭后都愿意随意讨论几句，因而连身居后宅的卫六娘都听过一些。

只是卫六娘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户部尚书周衡的事。

“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几个大臣之一，不涉党争，并且非常看不惯朝中许多拉帮结派的大臣，”封长归知道的就比较多了，“因此他深得皇帝倚重，将三司都交给他管理。”

户部三司可是最容易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之处，能够被皇帝认可作为户部尚书统管三司，此人应该和封长归所说的性格差不多。

这样一位深得皇帝倚重信任的大臣想必很容易就会发现度支司官吏死伤的蹊跷以及易州城匪患背后的猫腻。

难怪方崇新手下的像是有人在背后催命一般立刻将所有私造火药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

这若是被周衡派来的人查到，只怕是灭九族的大罪。

“你说现在周衡手下的人调查到此处了吗？”卫灵川突然说道。

他们作为那个最大的变量似乎无意中掺和进了这场混乱中。

“我估计到了，”封长归算了算时间，“这里距离汴京也就三五日脚程。”

所以方崇新手下的人才会在三天内就把一切都收拾干净。

卫灵川则在思考一件事，这个周衡会不会对她产生威胁？

毕竟赤旗营说到底还是山贼组织。

“不对，他们现在就算到了估计也没功夫彻查这件事。”卫灵川再次被视线右上角的倒计时拉回思绪，“如今我们与大显交战并不顺利，他们此刻应该在全力征收粮草。”

所以只要简单地将黑虎帮所在地隐藏的黑火仓库清理干净，这些前来调查的人就能糊弄过去。

否则就连卫灵川这个对朝政一无所知的人都能看出猫腻，那些朝堂沉浮数十载的人又如何看不出其中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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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毁尸灭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