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旗营的探子很快就发现定安侯率领三千人马从桓州朝着易州杀气腾腾而来的消息。

“他们竟然真的来了？”封长归对此表示不解，“眼下正是战事最为紧要的时候，方崇新就不怕被治个擅离职守之罪。”

虽然他对朝堂官员有所了解，但不代表他能够理解这帮官员们的行为逻辑。

毕竟封长归自己是没做过官的。

“都被人家连下九城了，擅离职守这点小罪过还算什么。”卫灵川倒是想的很明白，“你想想，他被人家大显连下九城朝廷都没换帅，只能说明此刻朝廷根本就没有合适的武将可用。”

“只怕不全是因为这个，据我所知，朝中还有几位战功煊赫的武将，若是真要换将说不定此刻的情况还能好一些。”封长归分析着，“大盛虽然重文轻武以至于缺少武将，但近些年战乱频繁，武将地位多多少少有些提升。”

卫灵川沉吟片刻，问道：“你所说的这些武将，涉不涉及夺嫡之争？”

“这几位老将军都是纯粹的武将，从未在朝中站队。”封长归意识到卫灵川在想什么，“都到这种时候了，皇帝还能任由那几个王爷搞党争？”

“也不是不可能吧。”卫灵川对皇帝这种生物期待值一直比较低，尤其是这种快被人家打到国都的皇帝，通常各有各的废物之处。

也许是因为现代人天然对末代皇帝比较蔑视，卫灵川对眼下大盛这个皇帝同样没什么好印象。

尤其是他看上去完美符合很多亡国皇帝所具备的特征。

比如宠信宦官，比如信任奸佞之臣，比如是个坚定的主和派等等。

这些都是卫灵川来到大盛一段时间后慢慢收集到的信息。

这让她对这个时代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也对，皇帝和他那几个儿子倒是半斤八两。”封长归笑得有些嘲讽，“否则也干不出那么多蠢事。”

能把一个王朝糟践到现在这种可以说偏安一隅的程度，这位在位二十年的皇帝可谓是十分“有本事”，卫灵川能够想到的最佳答案就是方崇新大概是某个皇子手中十分重要的一张牌，因此就算是他屡战屡败，还是被保到现在。

而那个皇子多半就是火器作坊背后之人，方崇新为他做事，同样手中也有他的把柄，所以无论这仗打成什么样子，这位定安侯都是能被保住的。

除非……

卫灵川望向易州城，若是火器作坊之事被宣告天下，那么会被弃车保帅的一定是方崇新。

封长归则沉默了许久。

若说朝廷党争之事，他是在太过熟悉。

“如果事涉党争，我大约知道定安侯会是哪位皇子的手下。”良久，封长归彻底平复心绪重新睁开眼。

卫灵川注意到说起皇子时他的神情不太对劲，仇恨与痛苦一闪而过。

看来他的确在朝中有仇家，而这位仇家多半就是涉及党争的某位皇子。

只是封长归不打算说，她也不想去问。

看他现在这个样子，那个皇子对他而言起码得是杀父之仇的程度。

不是那种“区区杀父之仇”。

于是她安静等着封长归的下文。

“定安侯的母家与二皇子生母德妃有血亲，我估计他是二皇子景王严仲栩的人。”封长归冷静下来后很快告知卫灵川自己的判断，“景王此人是太子之下最热门的人选。”

“太子严叔成？”卫灵川听过这个名字。

“没错，他是皇帝唯一的嫡出儿子，因此早早被立为太子，不过他序齿行四，比二皇子严仲栩要小四岁。”封长归觉得既然开了这个话头倒不如将皇帝为数不多几个及冠的儿子告知卫灵川，“朝中目前封王的成年皇子只有两位，分别是二皇子严仲栩，受封景王，另一位是五皇子齐王严季源，生母秦贵妃。”

“伯仲叔季，应该还有个大皇子吧。”卫灵川有些奇怪。

“大皇子严伯瑾为庶出，生母家世不显又身患残疾，早早受封安平郡王就番去了。”封长归对此人的了解并不多。

“所以朝中正好是这三个成年皇子在夺嫡？”卫灵川算了算，封长归没提到三皇子，起名的时候伯仲叔季也跳过了，大概这位三皇子早夭，剩下这三位的年龄看来相差不多。

“据我所知，皇帝子嗣不丰，五皇子出生后又过了十年才有了六皇子严嗣阳和七皇子严嗣忠，这两位均是马昭仪所出，如今都不满十五岁。”封长归这么一说，卫灵川就对此刻的朝局有所理解。

以大盛皇帝这几个儿子的情况来看，二皇子太子和五皇子母家身份肯定都不弱，所以现在夺嫡之争主要围绕在他们三个身上展开。

大皇子是残疾，六皇子和七皇子年纪太小，并不具备加入夺嫡之争的基础条件。

所以现在朝中官员大致分为三类，一种是已经站队其中某个皇子的，一种是摇摆不定但是三位皇子都不得罪的，还有一种就是上次封长归对他说起的户部尚书周衡这样的纯臣和部分武将。

这样看来，方崇新应该是早就已经选好阵营。

又或者说，他和景王之间的亲戚关系让他并没有更多摇摆的机会，几乎是直接被划入景王阵营。

“景王私自贩卖火器给大显，不知道是否也跟夺嫡之争有关。”卫灵川很难不把这两件事往一块想，这帮皇子哪里在乎百姓死活，更不会在乎战乱是否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封长归没说什么，其实事情分析到这里，谁都知道火器作坊背后之人就是景王，但是景王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这场战争又是什么情况，他们这些身在朝堂之外的人根本无从得知。

两人在作战会议室继续研究沙盘。

卫灵川几乎笃定方崇新收到她那封信还有疯狂广播的大喇叭之后一定会做出这种十分不理智的选择。

此人的性格极度自负，在府中时她就清楚知道方崇新自认身份极其高贵，寻常的平民女子都配不上他高贵的血统。

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允许遭受如此屈辱，尤其是在他认为自己能够完全操控的事情上。

比如他最看不起的后宅女子。

所以卫灵川的操作从头到尾都在针对他最敏感的地方，尽可能将屡战屡败本身就处在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状态的方崇新彻底激怒，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做出蠢事。

“我们在中途拦截。”卫灵川看过从桓州到易州的地形后做出决定，“这次他带来的应该都是心腹，是将来最不容易策反的那群人。”

封长归的目光从沙盘上挪开，问道：“能杀就杀？”

卫灵川此刻倒是有些纠结。

“好歹也是人手，尽量减少伤亡吧。”她盘算了一下赤旗营此刻武器装备以及军事训练的情况，对拿下这三千人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否则她这两个多月努力攒民心值兑换的各种武器装备岂不是白瞎了。

为了保证足够的火力压制，她甚至兑换了五门牵引式榴弹炮，整整花费她2.5w民心值。

这东西对上大盛那些版本十分古老的火器，可以说能够绝对碾压。

就是这玩意的炮弹也要1000民心值一组，所以用起来相当肉疼。

现代热兵器的兑换价格相当高，最基础的手榴/弹和手雷都要300民心值起步，枪械最便宜的也得500点，配置稍高的就1000点民心值起步。

至于火炮类的更是夸张，就没有低于3000点民心值的。

相比起来，各种生活物资和非战斗设施甚至可以用白菜价来形容。

这让她一度怀疑系统到底想不想让她造反。

封长归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在心中计算这一仗应该怎么打。

如果是在官道两边埋伏，方崇新应该不会有所防备。

毕竟他大概也没见过装备了上百支枪的山贼。

“这一仗结束，我们就要上朝廷的剿匪名单了，”封长归提醒卫灵川，“虽然我觉得朝廷此时不可能大兵压境剿灭我们。”

对此他倒是有心理准备，自从确定卫灵川之前对他说的那句“我打算造反”不是随口胡诌，封长归就做好随时当上反贼的准备。

但他不确定此刻的卫灵川是否做好应对这一切的准备。

“我们为什么一定就是匪呢？”卫灵川看向封长归，笑的意味深长。

封长归没有明白她在想什么，但这句话倒是给了他提示。

是啊，官和匪从来就没有那么分明。

……

六月初七，如果这天是阳历的六月七号，那么在现代会是个大日子。

但是在大盛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天。

除了赤旗营的两位领兵之将和他们手下的一千赤旗军。

霜芽曾经好奇问过卫灵川，为什么要把这里改名叫赤旗营。

卫灵川当时的回答她并没有听懂。

“我想将赤旗插满这天下。”

那是当初她的回答。

此刻霜芽依旧没有听懂，但是她看着赤旗军集结后打出的那面红色旗帜，也莫名受到了某种感染。

旗帜此刻隐藏在官道两边山林中，没人能看到。

封长归正在和卫灵川用对讲机交流，这也是他来到赤旗营后见到的新东西。

虽然使用范围相当有限，但能够清晰且及时的完成沟通交流，这对此刻的赤旗营来说十分重要。

成军首战就对上定安侯所率领的官军，卫灵川其实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轻松。

虽然她曾经有过军旅经历，但那是在现代化的作战体系之下，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此刻成为作战指挥者，这种身份转变所带来的压力相当巨大。

“发现敌军踪迹。”前方斥候第一时间传来消息。

“全军戒备！”卫灵川命令道。

他们所埋伏的位置是从桓州前往易州的必经之路，也是两城之间的官道。

放在几个月前，这条路上还是相当热闹的，但在战火烧到桓州后，这条路彻底寂静下来，无论白天黑夜都几乎无人经过。

大批的难民潮已经过去，那起码是十几天之前的事。

此刻想要逃离战乱的百姓早就离开易州，往长江以南去了。

于是卫灵川连夜在这条必经之路上布设地雷，并且和封长归带人一左一右埋伏在官道两侧。

从对方的行军速度能看出，方崇新此刻大约还在气头上，大军行进速度比平时要快一些。

但无论多快的速度，这支军队的军阵始终都是完整的，而且就算是在官道上他们也保持着十足的警惕。

这样的队伍战斗力不应该那么弱，这是卫灵川的第一反应。

虽然将对手的评价提高不少，卫灵川埋伏时依旧保持着绝对冷静。

战场之上绝对不容有丝毫疏漏，更不允许走神的存在。

“即将靠近雷区。”斥候的声音再次从对讲机中传来。

这次的声音极小，意味着斥候距离敌军已经相当近。

“隐蔽。”卫灵川的命令十分简短。

越是靠近越不能被发现，否则就是功亏一篑。

随着官军逐渐靠近，紧张的气氛在赤旗营之中蔓延。

卫灵川一言不发，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最前方的一排士兵身上。

三米。

两米。

一米。

“轰——”

地雷的爆炸声响彻空旷的官道。

第一排士兵踏入雷区，却并不知道究竟是被什么东西袭击。

后面几排士兵慌乱躲闪间再次踩在地雷上，造成第二轮爆炸。

方崇新眉头紧锁，大声喝道：“都别慌！”

他的声音到底是否成功安抚官军，卫灵川并不清楚，但他这一声怒吼倒是彻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卫灵川立刻调转望远镜，终于捕捉到自己这位素未谋面但已经被一纸休书休了的丈夫。

嗯，有一条传言是正确的，这货确实长得年轻英俊。

只可惜是个年轻英俊的衣冠禽兽。

卫灵川冷笑一声，挥手示意就在后面进行埋伏的火炮瞄准敌军。

这二十名炮兵是她亲自手把手培训出来的，虽然准头还是有些差，但对付方崇新手下的官军够用了。

“瞄准！”卫灵川下令。

一阵机械调整的声音在一片混乱的官道上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发射！”卫灵川在确定炮口调整到位后，毫不犹豫地发出射击的命令。

伴随着榴弹炮的嗡鸣声和后坐力带来的震颤，一枚枚炮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方崇新四周爆开。

为了留个活口，炮兵们也非常努力。

炮火密集封锁了这三千人队伍的后方，逼得他们不得不往前方和两边突围。

这一切自然正中卫灵川下怀。

向前突围的官军们纷纷被地雷炸飞，而朝着两侧突围的官军则被早就埋伏好的赤旗军用各类枪械逼回官道上。

而在他们想要后撤时，密集的炮火彻底阻拦他们的去路。

方崇新立刻意识到遭到埋伏，可是在想要使用火器突围时，却发现自己营中所有的火器都没有足够的射程攻击到那些正在举着某种不知名火器朝他们射击的山贼。

没错，山贼。

这居然是一伙山贼所能拥有的战斗力！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缴械投降吧。”卫灵川举着扩音喇叭，中气十足地喊道：“我们优待俘虏。”

侯同慌张地望向方崇新，似乎在等这位侯爷做出决定。

“你是卫六娘？”方崇新就算再怎么蠢，此刻也知道自己这是着了那个卫六娘的道。

“记住，我叫卫灵川。”卫灵川从隐蔽处出现，他的身后，赤旗营将士纷纷从隐蔽处露出身形。

方崇新此刻才发现，他们居然真的被包围了。

“束手就擒吧，你不是我们的对手。”卫灵川好整以暇地抱着剑，“除非你想让你手下的这些将士全都死在我手里。”

方崇新咬紧牙关，却知道卫灵川所言不假。

刚刚不到半个时辰的战斗已经彻底将他手下这帮人彻底打怕了。

就算是面对大显甚至大戎，他们都没见过如此摧枯拉朽的攻势，甚至他们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摸到就死了将近一千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叫他们全部放下武器投降我就告诉你。”卫灵川狡黠一笑。

方崇新：……

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被梗得说不出话来。

但他手下的士兵远比他擅长审时度势，已经远远把武器扔在一边。

“哟，还是你手下的将士比较懂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卫灵川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用试图负隅顽抗，起码我现在没打算杀了你。”

方崇新最终还是一脸屈辱地放下武器。

封长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附近，见他放下武器立刻一剑将他的武器挑飞出去。

卫灵川十分惊讶，问道：“你怎么这么迅速。”

“看他不顺眼而已。”封长归冷哼一声。

见到卫灵川和封长归说话，方崇新一脸嫌恶地问：“这就是你和你的姘头？”

卫灵川听了这话立刻挽上封长归的胳膊。

“说那么难听做什么，你才是被休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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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缴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