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灵川的打算是——没有打算。

她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这个定安侯从未见过的妾室到底在这位侯爷心中是个什么分量，是否值得他大张旗鼓跑到山崖下为自己“收尸”。

而且梁毓秀和她通过气，当时知道她们遭遇山贼的车夫和两个下人都是梁毓秀在府中为数不多的亲信，否则她也不会带出来一起调查绣蕊的死因。

以正常逻辑来说，只要她不自己出现在易州城内并且大张旗鼓地宣称自己曾经是侯府的妾室。哪怕她正面对上方崇新，对方也认不出她是谁。

“随缘吧。”于是她这么回答封长归。

这答案完全在封长归的预料之内，短短两次接触，他就已经知道卫灵川是个不循常理之人，因此无论她说出什么话来都不会太过惊讶。

哪怕是这种一看就很不靠谱的回答。

“看来你有自己的打算，”封长归并未继续多问，“不知是否还有消息需要我传递给侯夫人，近期我还能再帮你传递一次消息，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易州了。”

卫灵川有些意外地问道，“你要走？”

“是啊，我原本也只是正好游历至此。”封长归的回答十分理所当然，“若非偶遇侯夫人遇险，我在易州城盘桓不过三五日便会离开。”

卫灵川看了一眼自己右上角猩红色的系统倒计时。

【距离易州城破还有87天】

看来是因为自己和侯夫人的事让他在这里停留了一周左右。

“封公子要去汴京？”卫灵川问。

这倒不是很难猜测，易州算是通往汴京的必经之路。

“没错，”封长归并未否认，“终究还是要去汴京的。”

晦暗不明的眼神一闪而过，却还是被卫灵川清晰地捕捉到。

看来这人的确有些故事，而且是跟汴京城中的什么人。

只是他一个江湖人士跟汴京城中的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卫灵川心中实在好奇，但看上去封长归是不打算说。

“封公子是个江湖侠客，为何要去汴京呢？”卫灵川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眼前这人毕竟是她要完成的系统任务对象，虽然这个争霸系统的任务失败并没有什么惩罚，但如此人才若是就这么错过，她还是有些遗憾。

封长归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应该如何回答的这个问题。

良久，他只留下一句话。

“有些事情终究需要了结。”

卫灵川很有分寸的并未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让他帮忙给侯夫人报个平安。

“封公子想要了结之事只怕并不简单，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希望公子能够三思，毕竟汴京城的水远比江湖要深。”卫灵川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没说出太过挽留的话，毕竟他们的的确确只是萍水相逢。

封长归抱剑拱手，很快下山去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那么快离开易州。

卫灵川看着那个尚未完成的系统任务，觉得这个任务估计没戏了。

见到封长归离开，霜芽十分好奇地凑了过来。

“姑娘，这位封公子之后还会来吗？”她小声问。

“我也不知道，但这人还是很有意思的。”卫灵川笑了笑，没有将思绪在封长归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说道，“你且换身衣服，跟我去找老许。”

老许名叫许甲，正是那日被迫跟着他们一起上山的车夫。

梁毓秀上次传递消息过来时告知她已经给许甲家里送去银两以作抚恤。

毕竟按照两人对过的口供，许甲也因为马车失控一起坠入悬崖尸骨无存。

所以现在尸骨无存的许甲才是真正无法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易州城中。

他是车夫，又在易州城生活已久，来来回回的人都认识他。

反而是卫灵川和霜芽，两人都不曾在易州城活动过，就算现在进城也没几个人能认出来。

侯府后宅的姨娘，就算是府中人见过的也不多。

只是许甲始终还惦记着家里人，先前央求她若是有下山的机会，想要乔装打扮远远回村子看一眼。

卫灵川对此人多有愧疚，毕竟他被迫假死也的确是自己的锅，所以这次她打算下山采购时带上许甲一同前往。

山寨中缺少的东西实在太多，有些值得她花民心值从商店购买，有些日用之物则实在没有那个必要，倒不如直接在附近的村镇中购买。

虽然易州城她暂时不敢进，但去附近镇子上买点东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明日是附近村镇每月一次的大集，十里八乡的农户都会将东西挑来集上买卖，也正是给寨子里采购的好时候。

为此她还专门让齐向文找了两个信得过之人进城多换了些铜钱回来。

霜芽问她为何不直接在城中采买，卫灵川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城里的东西贵啊！”

如今手头上就这些银两，需要严格精打细算。

霜芽五岁时就被父母卖给卫家做丫鬟，从小随着卫六娘一起长大，虽说卫家区区一介县丞不过小富之家，但到底也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苦日子，听到卫灵川解释才明白其中关键。

“还是姑娘懂得多。”霜芽发出由衷的夸赞，倒是让卫灵川有些不好意思。

许甲正在山寨后面新开垦出来的地理帮忙，见到卫灵川直接朝着他过来便蹭了蹭手上的泥灰走过来。

“将军找小的有事？”他逐渐习惯赤旗营中的称呼。

“你上次说想要看一眼家里人，明日我们下山去集上采买，正好是个机会。”卫灵川开门见山，“明日我给你换身打扮，你早起过来找我。”

许甲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显然是十分担心家里人的情况，于是立刻答应下来。

卫灵川盘算着回去怎么给他化个妆，目光却在地里停留片刻。

这些新开垦出来的土地其实不多，卫灵川没指望这些土地能够养活山寨中的百来口人，而是将此处当做试验田来使用。

毕竟再先进的种子和化肥，也要看土壤的土质情况来使用。

许甲继续下地干活，卫灵川则带着霜芽回到房中。

“你这几日算账算的如何？”她私下里问霜芽。

“咱们带来的这些银两大约只够撑十几日。”霜芽苦着脸说道，“这山寨中的人太多了，一日的开销非常大，咱们带来的那些银子全填进去也就听个响。”

卫灵川有些头疼，这个数据在她的预计之内，毕竟卫家确实没给她这个不受宠的女儿准备太多嫁妆，只是为卫家的脸面给她添了些银两首饰傍身而已。

总不能始终纯靠自己花钱，那样是没有前途的。

更何况，城破倒计时就在眼前，但她还没搞清楚易州城到底为什么会城破。

此时的战火尚在数百里之外。

定安侯方崇新出征之处便是此刻大盛交战的前线，那是大盛和大显的边境。

易州已经十分靠近汴京，想从兖州打到易州可没那么容易。

更何况只是短短八十多天。

或许之后还就出现什么事情，卫灵川只能这样认为，否则她根本解释不通这个系统倒计时的由来。

总不可能是系统抽风了。

……

翌日，卫灵川出门前给许甲画了个很复杂的妆，是霜芽都险些没认出的程度。

之后，三人赶着山寨中的驴车一同下山。

先前的马车上有定安侯府的记号，马匹同样也有印记，一时半刻带不下山来。

卫灵川换上粗布衣服，倒是很快和镇子里赶集的人们融为一体。

不过她发现赶集的人虽多，但是买卖东西的人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怎么看上去都行色匆匆的。”卫灵川观察周围的百姓们，“难道最近是什么大日子？”

许甲回忆了一下，说道：“最近似乎没什么大事。”

但他也许久不在村中从事耕种，因此并不清楚最近是否有什么大事。

“算了，先去你家里吧。”卫灵川觉得事情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只得选择继续观察。

许甲家里曾是易州城外的农户，家中人口太多仅靠种地养活不起那么多人，他便进城谋出路。

结果在城中遭人抢走最后一点吃饭的钱，大雪天饥寒交迫险些冻死在街上，被正好路过的梁毓秀救了一命，留他在侯府做车夫。

自那之后许甲一直十分感激梁毓秀，也算是侯府中为数不多梁毓秀能信得过之人。

这次出事，梁毓秀整整给了许家二十两银子作为抚恤，这算是个闻所未闻的数目。

许家庄距离镇子不算远，许甲赶着驴车不敢太过靠近，只是借用卫灵川的望远镜远远看向家里的房舍。

大约过了不到一刻，他突然“咦”了一声，似乎看到什么怪事。

“奇怪，此时非夏非秋，远处怎么有县衙收税的老爷往过走。”他放下望远镜后十分意外地说道。

“收税的皂吏？”卫灵川也是一愣，这大盛每年只征两次田税，分别是在夏季和秋季，已经是一贯的定例，此时不过刚过春分不久，去年种下的麦子尚未抽穗灌浆，此时来收什么税。

她拿过望远镜朝许甲所说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发现远处的官道上有一行县衙的衙役和吏员朝许家庄走。

“等之后问问吧，”卫灵川并未立刻上前查问，只是叫许甲将驴车赶到更隐蔽处，“相比起这帮吏员和衙役，更麻烦的家伙来了。”

一阵密集的脚步混杂马蹄声自远处而来，卫灵川能听出这声音的方向似乎也是朝着许家庄去的。

也真是奇了，这许家庄难道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不成，还能引得两伙人同时前往。

只是按照这样的架势，这两伙人怕是要在进许家庄之前就撞上了。

卫灵川无意招惹麻烦，现在就他们三人在此，论战斗力更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若是不慎卷入其中只怕十分危险。

许甲虽然担忧家中情况，但也知道此刻处境危险，因此十分配合地猫在一片树丛中暗中观察。

“姑娘，那些人也是山贼吧。”霜芽的声音压到了最低。

卫灵川十分欣慰，因为霜芽使用了“也”这个字，说明她此时已经认可自己山贼的身份。

适应的还挺快。

“有几匹马，手上的武器也比我们强一些，是一伙比我们战斗力强大不少的山贼。”卫灵川如此评价。

虽然这伙山贼打扮的人手上的制式兵器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值得商榷，但他们此刻的身份的确就是山贼。

易州城外多山贼这事还是卫灵川后来从齐向文那里听来的，据他说附近的山头上起码还有五六伙山贼，规模或大或小的，但最小也有他们这个规模。

这么说来，城外仅仅是山贼就有上千人之多。

区区一个易州城究竟哪里养得起那么多山贼？

卫灵川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以她现在的情况暂时无法探查清楚。

看来只能等之后慢慢搞清楚，毕竟大显的士兵都能出现在城外交接火器，此刻的易州城防估计跟筛子也没区别。

难道是方崇新自己想要造反，所以在城外养了这上千人的山贼？

但他是个有兵权的侯爷，没有理由这么做。

卫灵川不知不觉陷入沉思，还没等她想明白其中关键，就看到霜芽震惊地张大嘴。

她没敢发出什么声音，毕竟他们现在躲藏的地方实在算不上多安全。

卫灵川朝远处看去，发现那伙山贼居然和县衙的衙役们对上了。

“居然真的碰上了。”她有些意外。

双方这剑拔弩张的架势能看出的确一边是官一边是匪，这周围并没有其它人，这两股势力如果是一伙的没有必要如此遮遮掩掩，除非是自己猜错了，城外的山贼的确跟官府没有关系。

卫灵川有些混乱，她已经搞不清此刻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双方看上去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一会儿他们要是打起来，我们要不要帮忙？”霜芽小声问。

“先看看吧，我也不知道应该帮哪边。”卫灵川有些犹豫。

其实她本能是想要帮官府那边的，这是在现代生活多年养成的习惯，毕竟她穿越前所从事工作的职责跟县衙的衙役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山贼，理论上来说另外那一伙山贼才应该是她帮助的对象。

这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尤其是卫灵川能猜到这伙山贼是来做什么的。

他们显然是来打劫许家庄的。

【触发任务：二选一？】

【任务详情：山贼和官府都盯上了许家庄的粮食，宿主的选择是？】

卫灵川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会触发任务。

但是这个“二选一”之后的问号就非常灵性，带着难以形容的讽刺意味。

任务详情则更加令人无语，虽然她也猜出来这两伙人同时出现在许家庄附近是因为什么，但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还是令人觉得可笑。

无论是官府还是山贼，盯上的居然都是村民手中的粮食。

卫灵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十分焦急的许甲。

在场三人中，他应该是现在最担忧的人。

毕竟许家庄里可有他的一家老小。

卫灵川看着任务面板，她很好奇如果自己在山贼和官府这两方做出选择会有什么结果。

于是她打开系统面板，用意念选择“帮助官府”这个选项。

【系统提示：选择“官府”一方将无法获得民心值。】

果然，卫灵川毫不意外地又改成“帮助山贼”这个选项。

【系统提示：选择“山贼”一方将无法获得民心值。】

卫灵川：……

所以这个任务果然就是在反讽吧！

如何获得民心值卫灵川自己心中其实有数，在她看到这双方的目的时她就猜到这个任务的目的是什么。

无论是官府获胜大摇大摆去村子里额外收税，还是山贼获胜去村子里烧杀抢掠，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

倒霉的永远是许家庄的普通百姓。

所以这个任务看似有两个选项，但其实从来只有一个选项。

卫灵川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携带的装备，武器弹药倒是都在，但是对方人数很多，以她一己之力只怕很难同时对付两伙人，最好还是等他们先断兵相接再说。

以双方现在拔刀相向的架势，动手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霜芽，你现在立刻回寨子里叫齐向文带人过来。”卫灵川低声嘱咐霜芽，“速度越快越好。”

霜芽立刻明白卫灵川要做什么，于是仗着身量娇小猫着腰从这片低矮的树木中钻出去，一路朝赤旗营飞奔而去。

许甲看出卫灵川的打算，有些迟疑地问：“将军，您是打算帮哪边？”

“哪边都不帮。”卫灵川回答的毫不犹豫，“你觉得帮哪边会对许家庄的百姓有好处？”

“都没有。”许甲很清楚对峙双方的目的。

“那不就结了。”卫灵川举起望远镜暗中观察，“既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就让他们一起滚蛋！”

许甲这才明白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