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再告诉我吧,吃饭的时候说话会呛着。”容敏煜坐在那边,朦胧的月光越过窗照进来,依旧照不清她的面容。
“那是自然,正经事,我可不能边吃边说。”安秋雨缓慢起身,背上仍旧很疼,但她咬牙忍下来继续让自己坐直身子,“我这个人,闲不住,要我一直维持这个动作趴着实在受不了,试了试发现也不是那么困难。”
容敏煜一直安静看着她,她知道有些事她是无法决定的。
坐着吃饭可比趴着吃饭舒服多了,安秋雨夹了一块切好的鸡肉和着饭扒进嘴里,面具安置在手边,噎着后赶紧捏着酒瓶大饮一口,呼出长长一口气:“不愧是凛夜酒,还是这个味道!”
“看来师姐恢复的很好。”
“多亏你的照顾,师姐我这八年,还是头一次夜里睡的安心,睡的好,不再那么疲劳。”也不寂寞,漂泊在外这么多年,吃着异乡的酒菜,时刻警惕着四周戴着面具入睡,没有可以安心说话的人,无法在一个地方久留,无法与任何人建立信赖与情感。
“那师姐何不留下来,若是碍于身份,我与师姐你一起去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深山里隐居起来,不问世事,我到时候也会像今天这样待师姐你。”
安秋雨听后还没来得及面向她便先扬起了嘴角,饭菜吃的差不多被她放在一边,手里提着酒:“我何尝不想过这样的安逸日子,但我不能,我身负重任,不能逃向山林。那位武林盟主是何人我没兴趣,但接下来的话你一定帮我好好转达。”
“师姐请说吧。”
安秋雨换了个姿势坐着:“再过不久,这里的百姓也会知道朝廷与狄国要谈和建立狄国驿馆的事,尤其在江南一带,是狄国使者首先要拿下的地方,我们的皇帝陛下已经答应了狄国使者的所有要求。他们这次回去狄国,恐怕就是回去编制军队再过来驻扎中原,到时候又会回到以前那个双君共摄天下的局面。”
“驿馆将照着狄人的要求来造,一旦让他们完成在建原各地要处建好据点,建原便彻底沦陷。有人托我见到那位武林盟主,叫他动用自身的号召力将零散的江湖重聚,同时在中原江南一带阻止他们任意建造驿馆哨塔,协力将他们赶出中原。不过要真那么做了的话……”
安秋雨慵懒举起酒瓶饮一口,语气轻松:“建原与狄国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不存在议和的可能性,双方将再一次开战。而最吃力不讨好的就属我们这些混江湖的。本来平民百姓戴剑上街就足够让官府找一堆罪来治,这次更是公然聚众杀死狄国使者,圣人抱着讨好狄国的想法也会找我们的麻烦,到最后我们不止要杀狄人,还要杀建原的兵,无休无止。”
“那位武林盟主小心喽,杀鸡儆猴,朝廷定会广募天下高手取那位武林盟主的项上人头以此镇压民众起义。”安秋雨又抬头倒酒,发现瓶中空空如也,被她喝的一滴也不剩。
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她见得多也说得多了,语气自然也就十分平常,淡的就好像在谈论山下的奇闻异事。
容敏煜也一样平静的开口:“原来师姐你之前做的都是这么危险的事。”
“不过就是打了几年仗,其实从军生活也不像你……”
“那我也去投身义士……”
“不准。”安秋雨一反刚才的随意态度,这两个字说的十分强硬。
容敏煜笑笑:“师姐说话总是表里不一,不是说没我想象中那么苦吗?”
“你不听我的话?我说了,不准你去。”
“我听师姐的话,我什么都听。”
“你过来我这边。”安秋雨拍拍身边的床褥,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容敏煜这才从黑暗中走进光亮,坐到她拍着的位置,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师姐的脸就被拥进温软的怀抱里,是师姐从背后抱着她,这些天师姐唯一一次主动又紧张的抱着她。
“敏煜,你听话,外面真的没那么有趣。换作师姐,师姐倒是羡慕你在这里的生活,可师姐已经回不来了,唯独敏煜你,唯独你我不希望你去受半分的苦,看到那些腥风血雨的画面。”其实她内心是无比脆弱的,脆弱到不敢勇敢从正面抱着她最疼爱的师妹,不敢说这八年每日对她的想念,不敢留在这里太久,不敢直率的看她的眼睛,只能背对着她,任情绪宣泄。
师姐真傻,容敏煜仰着头,靠在背后师姐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的月。师姐心疼她,她又怎会不心疼师姐?自己也傻,只想着自己,没多考虑考虑师姐的立场与处境。
“好,我听话,不投义军。”
安秋雨安下心,但也不舍得将抱在怀里的人松开,下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贴着她的脸一起看向窗外,语气惋叹:“为什么英雄会不再推迟一些呢?这样我来的时候昆仑就会下雪,我能和你再看一次雪。我本来是怕冷最讨厌雪的,但是敏煜你喜欢,看见下雪你会高兴,我看见你高兴便也高兴,所以我只喜欢和你一起看雪。”
容敏煜初来灵水峰时终日闷闷不乐,安秋雨想尽一切办法逗她开心也无济于事,她知道容敏煜历经了她这个年岁的小孩子不该经历的事,但她不忍看见这样小的孩子背负过于沉重的东西,不忍看见她夜里蜷缩着身子偷偷哭不让自己发现。
唯独看见雪的时候这孩子才见笑,她说娘亲喜欢下雪,因为下雪一家人会围在一起,谈笑风生温酒吟诗,娘亲给她做棉衣,一直不露面的爹也会一起坐着与叔叔伯伯们欢聚。
她喜欢看敏煜笑起来的时候,天地间仿佛只有那一种人间绝色。
容敏煜抬起手,抚在背后安秋雨的脸庞上:“那敏煜向师姐讨一诺,等一切尘埃落地,师姐定要回来昆仑,再一起看雪,好吗?”
安秋雨只想哭。
但她强忍着泪意,怕她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假装不正经的笑说道:“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战事不休,你是不是就不想跟我一起看雪?师姐知道,过去师姐总是赖床扫你的兴,敏煜也开始学会记仇了。”
“就当我记仇,师姐答应我好吗?”
“好,答应你。”安秋雨抱着她,鼻尖嗅到她青丝间隐秘的芬香,搂着她的力道大了一分,“今夜留下来吧,小筑里就这一间房里有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其他房间睡椅子上。”
“可师姐你的伤……”
“真的不痛了,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我是练武的人,这点伤不算什么,”在战场上比这更严重的都有,还不是敌袭一来就要马上投入战斗中,“昆仑这个时节晚上太冷,我一个人睡有点冷。”
“嗯。”
容敏煜走到煤油灯边,掐灭灯芯,在黑夜中爬上榻,师姐依旧趴着睡在一边,师姐当真是太累了,总是一灭灯就很快睡着,她前几日陪在她身边时就发现了这一点,每次离开都会给师姐再整理好被子离开。
但今日师姐就睡在她身边,月色撩人,她侧躺着看师姐的面容。
不知道是不是那颗泪痣的缘故,师姐长着一双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哭出来的水雾般的眼睛,大大的,被月光照着时眼神会很深邃。唇瓣薄而无色,皮肤也在长久的面具之下十分白皙,她情不自禁靠过去,轻轻吻在那片唇瓣上。
有些事她是不能改变的,师姐即将要离开这件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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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的心很大很大,里面不仅装着自己,还装着整个建原,建原是师姐历经千辛万苦才保下来的,如今它再一次陷入危机,师姐不会坐视不管,肯定还会和八年前一样奋不顾身的将自己奉献给建原的百姓。
第二天容敏煜起的很早,要下山再给师姐买她喜欢的东西,她来到风雨楼,看见肇思靖与姜浩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面,看见她还招呼一声。
“敏煜起这么早啊,要吃点什么吗?”肇思靖招手让她过来。
容敏煜径直向二人走去,不过没坐下而是弯腰:“敏煜考虑好了,既然众掌门抬爱,我再推辞下去未免太寒各位前辈的心。若是各位前辈不嫌弃我年纪尚小阅历不足,敏煜愿担此重任。”
想不到她考虑这么快,这让两位掌门有些措手不及,姜浩伸手虚扶她一把:“既然答应了就坐下来一起吃面,一会师太他们下来我们再一起说。掌柜的!再来一碗素面。”
“好嘞。”
“谢姜前辈。”容敏煜入座,但却看出二个人都藏着心事,但他们既然没有主动提起,识相的她也不会发声,说不定是要等人齐了以后再说。
直到曲不凡和施书渠出现,两人脸上都藏不住事,风风火火迅速跑下楼来:“大事不好,我手下的人传来消息,朝廷那边发了官报过来,一个月后将有大批狄人入境一路南下前往江南协助建造狄国驿馆哨塔,地方官与百姓须全力相助不得扰乱。这是在做什么!这还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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