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凄厉的猫叫响彻大殿,那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决绝,完全不像一只宠物猫能发出来的。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道黑色的残影,猛地从国桑云执怀中挣脱而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不怕死地朝着他身侧的死角撞去。
那里,一名刺客如同鬼魅般出现,手中的短剑淬着幽蓝的毒光,剑尖距离空桑云执的心口,已不足三寸。
这一剑,藏匿了许久,算准了时机,是真正的必杀一击!
没人能反应过来。
就连空桑云执,也只是眸光骤然一冷,正要……
可他没来得及。
因为那道黑色的残影,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
“轰——!”
冲天的妖气,在庄严肃穆的宫宴之上,毫无征兆地轰然爆发!
那光柱漆黑如墨,却又带着一丝纯粹的金色,仿佛来自远古的洪荒。
所有人都被这股力量震得心神俱颤。
光柱之中,那只小小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黑猫,身形在半空中急速拉长、变化!
骨骼在生长,血肉在重塑。
乌黑的短发,清秀的眉眼,单薄却挺直的脊背。
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影,在光芒散尽时,清晰地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少年赤着双足,一身简单的黑衣是妖力所化,他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崽的幼兽,用自己脆弱的身体,死死地挡在了空桑云执的身前。
那柄淬毒的短剑,正正地刺穿了他的小臂。
“不准你动他!”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却凶狠得像头狼崽子。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手持短剑的刺客,脸上的表情是全然的呆滞和不可思议。
他看着自己刺中的手臂,又抬头看看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少年,脑子彻底宕机了。
这……哪来的?
皇帝胤天成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太子胤承更是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的惊骇。
妖!
国师的宠物猫……竟然是一只妖?!
还是一只能化为人形的大妖!
而在另一侧,一直噙着玩味笑意的万妖谷少主夜燎,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
他的视线,死死地胶着在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身上。
那双狭长的凤眸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与占有欲所取代。
黑发,金瞳,纯粹又强大的妖气……
以及那空荡荡的、本该长着尾巴的身后。
错不了。
就是他!
预言中的……无尾灵猫!
原来,他一直被藏在这里。
藏在空桑云执的身边。
夜燎的舌尖,轻轻舔过自己干燥的嘴唇,眼神暗得吓人。
而这一切的中心。
那个被少年用生命护在身后的男人,空桑云执,此刻正微微垂着眼。
他的视线,落在那道并不宽阔,甚至有些单薄的背影上。
落在对方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落在……那条被利刃贯穿,鲜血淋漓的手臂上。
按着猫后颈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片柔软的绒毛和温热的体温。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千年不变的宛如一潭死水的心境,第一次,被投下了一块滚烫的烙铁。
滋啦作响。
掀起了滔天巨浪。
棠溪咬着牙,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好疼。
这破剑上到底淬了什么玩意儿,感觉自己的妖力都在被腐蚀。
但他不能退。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个已经傻掉的刺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清冷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完蛋了。
这下全暴露了。
空桑云执会不会一掌拍死他?
肯定的吧,毕竟他骗了他,还是一只妖。
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棠溪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但护着身后那个人的姿态,却半分没变。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一只手,轻轻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棠溪浑身一僵。
来了。
审判的时刻到了。
他闭上眼,准备迎接那雷霆万钧的一掌。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他只听到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疼吗?”
棠溪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回头。
空桑云执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那双淡漠疏离的眸子,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里面没有杀意,没有厌恶,没有被欺骗的愤怒。
只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是风雪初霁,又像是古井投月。
棠溪傻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空桑云执却没再看他,视线缓缓抬起,扫过那个还握着剑的刺客,最后,落向了御座之上的皇帝。
那目光,淡得像一片云,却冷得像一块冰。
“陛下。”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今夜的宴席,看来有人,很想让本座吃得尽兴。”
袭击空桑云执的杀手很快被拿下,他在众人的目光下牵起了棠溪的手。
棠溪感受到手掌传来的温度,愣了一下,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空桑云执。
等回过神时,已经被带回来国师殿。
被刺伤的胳膊传来刺痛,棠溪预想中的结果一个也没有发生,而那人正在给他的胳膊包扎。
棠溪看着他的动作心里酸酸的,想说,他是妖,这点伤口根本不算什么。
他想着,或许这人是个好的。
次日,棠溪被空桑云执带到了皇宫里。
“国师,昨日的宴会是朕的问题,可你身后那只猫妖你又该作何解释呢?”
皇帝的金口一开,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刀子,齐刷刷地扎在了棠溪身上。
国师私藏大妖。
这顶帽子要是扣实了,空桑云执就算真是神仙下凡,也得脱层皮。
棠溪的心脏跳得像擂鼓。
他想扭头看看空桑云执的表情,又不敢。
完了。
这下是真完了。
昨晚那句轻飘飘的“疼吗”,大概是他最后的幻觉。
现在幻觉醒了,该面对现实了。
他会被当场格杀吗?
还是被丢进那个听起来就很可怕的锁妖塔?
啧。
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
棠溪有点后悔,但也就后悔了那么一秒钟。
再选一次,他大概还是会冲出去。
毕竟空桑云执这人虽然狗了点,但罪不至死,而且人也有那么一点点好。
朝堂之上,一个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指着棠溪,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国师大人,此乃妖物,妖物狡诈最会蛊惑人心,您千万不能被其蒙蔽啊!”
“是啊国师,自古人妖不两立,您将此等祸害留在身边,万一……”
“请国师三思!”
“请国师以江山社稷为重,诛杀此妖!”
一声声,一句句,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棠溪垂着眼,默默地把后背挺得更直了些。
死就死吧。
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就是可惜了他的尾巴。
御座之上,皇帝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撇了撇浮沫,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看向始终沉默的空桑云执。
“国师,众爱卿所言,不无道理。你……意下如何?”
来了。
最后的审判。
棠溪甚至能感觉到,身边已经有禁卫军的灵力在暗暗涌动。
只等那个男人一句话,他就会被撕成碎片。
然而。
空桑云执动了。
他没有看那些义愤填膺的臣子,更没有看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只是微微侧过身,用他那宽大的、绣着云纹的袖袍,不着痕迹地,将身形尚是少年的棠溪,完完全全地挡在了自己身后。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保护姿态。
然后,他才缓缓抬眼,看向满朝文武。
声音清冷,像空桑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他是我的人。”
整个太和殿,刹那间鸦雀无声。
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棠溪躲在他身后,整个人都傻了。
……啥?
谁是你的人?
我吗?
不是,这人搞什么啊?
这种时候不应该赶紧撇清关系,大义凛然地把我交出去吗?
他是我的人?
这话说得,怎么那么……
棠溪的脸颊莫名有点发烫。
皇帝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那个白胡子老头张着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空桑云执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本座做事,何时需要向各位解释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御座,不偏不倚地对上皇帝的视线。
“还是说,陛下觉得,本座的国师殿,如今连留一只猫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说的是“一只猫”。
明明棠溪此刻是少年人形,他却轻描淡写地用这个词,将所有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指控,都化解成了鸡毛蒜皮的私事。
不过是养了只宠物,何至于惊动朝堂?
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国师言重了。既然是国师的……人,朕自然是信得过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几个字。
“退朝吧。”
空桑云执连个谢恩的姿态都懒得做,转身就走。
在经过棠溪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淡淡地丢下两个字。
“跟上。”
棠溪脑子还是一团浆糊,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迈开了步子。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空桑云执身后,感受着身后那些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的背影,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回到国师殿的路,格外漫长。
一路无话。
越是沉默,棠溪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他知道,刚才在朝堂上的维护,不过是空桑云执为了保全自己颜面的权宜之计。
现在回到他自己的地盘,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
完了。
这下真的要被挫骨扬灰了。
内室里,清冽的熏香一如往昔。
空桑云执解下繁复的朝服外袍,随手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只着一身素白中衣。
他走到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优雅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棠溪就跟个犯人似的,杵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看着空桑云执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心里急得像有猫爪在挠。
大哥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要杀要剐能不能别这么磨叽?
搞得我怪紧张的。
空桑云执终于放下了茶杯,抬眸看向他。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过来。”
棠溪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
“你一直想拿回你的尾巴,对么?”空桑云执问。
棠溪心头一跳。
来了!
正题来了!
他梗着脖子,一副“事到如今老子也不装了”的表情:“是又怎么样?那是我的东西!”
“嗯,是你的。”
空桑云执竟然点头承认了。
这一下,反倒把棠溪给整不会了。
……他就这么承认了?
不对啊!
他不应该恼羞成怒,然后一掌拍死我这个不知好歹的窃贼吗?
“你可知,你从我体内吸走的,是什么?”空桑云执又问。
棠溪撇了撇嘴。
“灵力呗,还能是什么。”
他以为是自己的本命灵源。
空桑云执摇了摇头,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棠溪看不懂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那并非寻常灵力。”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棠溪的脑海里炸开。
“那是支撑我这具神躯的,本源之力。”
本源之力?
棠溪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空桑云执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每强一分,我便会弱一分。”
“你吸走的越多,我这具神躯……便会衰败得越快。”
“直至,彻底崩毁。”
轰——
棠溪的脑子彻底炸了。
他呆呆地看着空桑云执,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偷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像从一个巨大的宝库里,拿回自己寄存的一枚金币。
宝库那么大,少一枚金币,又算得了什么?
可现在空桑云执告诉他。
他拿走的不是金币。
他抽走的是撑起这座宝库的基石。
他……他是在杀了他?
从一开始,他每一次偷偷摸摸的汲取,每一次为自己妖力增长而感到的欣喜,都是在一步步地将眼前这个人,推向死亡?
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样?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你……你为什么……”
他想问,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你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
从他化作猫形,第一次在他床边小心翼翼地探出爪子的时候,他就知道!
他看着空桑云执那双淡漠的眼,忽然明白了。
那不是淡漠。
那是纵容。
是一种……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依然含笑递上毒酒的纵容。
棠溪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愧疚,悔恨,还有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藤蔓一样疯长,将他死死缠绕。
他一直以为的仇人。
他处心积虑想要报复的对象。
竟然一直在用自己的命,在喂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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