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岁没看到王令淑的乐子,实在想不通,干脆跑去王令淑的房间问一问。
她对王令淑向来不客气,推门便进。王令淑身边的侍女被吓一跳,以为是什么登徒子闯进来,急忙将王令淑挡在身后。待看清是符岁,方才心有余悸地行礼。
符岁自顾自绕过王令淑的侍女,坐在王令淑对面。见桌上一盘点心,一壶清茶,点心未见动,茶色极浓,想来也没喝几口。王令淑端坐桌前,腰身笔挺,神情冷淡。符岁腹诽,连礼都不行,也不知是谁更没规矩。
王令淑冷眼瞧着符岁如入无人境般坐下,缓缓开口:“郡主是来寻我吗?”
“这屋里还有旁人吗?”符岁取杯给自己倒一杯茶泯一小口,入口苦涩冰凉,又嫌弃地放下。
王令淑像没看见符岁的举动一般,脸上不见一丝变化,只是问道:“不知郡主寻我何事?”
符岁直言:“我是听说今天你会来我才来的,可是我都在这等了两个时辰了,你就跟被钉死在这个屋里一样一动不动,你今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王令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吃吃点心,喝喝茶水,我不过在此稍作休憩,也值得郡主大动干戈?”
符岁看着王令淑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只觉得好笑。王令淑的养气功夫差得很。论起来同龄人中喜怒不行于色做得最好的是郑自在,当真是见人三分笑。王令淑也就比冯香儿强些,连符岁装起来都比她像样子。
符岁用手指戳弄着遮得严严实实的纱帘说:“我还以为你是为薛郎而来,也不知这薛郎何等容貌,隔着纱帘看不看得清。”说完符岁转眼去看王令淑,果然见王令淑唇角已经抿起,便又添油加火:“王娘子可舍得让我也瞧瞧那金屋之娇。”
王令淑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忍着怒气道:“教郡主失望了,我并不认得薛郎君,何况薛郎君乃一地解元,栋梁之才,郡主也该尊重些。”
符岁略有些惊讶,王令淑还真不认得薛光庭,那她在这干什么?总不至于闻声足矣吧?
符岁怎么想就怎么问。王令淑瞪着符岁几息,才自嘲般地无力说道:“原来郡主是专来嘲笑我的。”
符岁时常不能理解王令淑的别扭,说她孤芳自赏,她积极参与集会,努力维持自己的名声和与京中贵女们的关系;说她趋炎附势,她的厌烦和不耐都写在脸上;说她乖顺,她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跑来状元楼;说她恣意,她纱屏遮得严严实实,连偷看一眼都不敢。
“王令淑,你这样也怪没意思的。我听闻王氏女靠着你的才名身价都涨不少,你的族人收聘金收到手软,你就只能在这此端坐,连向外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吗?”
王令淑纵有不甘也不愿在符岁面前表露,反唇相讥道:“郡主若是太闲不如修修自己的德容言功,免得将来连嫁妆都没个去处。”
若不是为秦安小命着想,符岁是极恣睢无忌的,王令淑讥讽她名声差嫁不出去对她来说毫无伤害。“这天下不改姓,我的事就不劳王氏操心。王娘子你也知道,我是不缺钱的,登我郡主府的门无需千万聘金,自然比不得王娘子身怀高才待价而沽。”符岁起身笑盈盈地同王令淑告别,扔下王令淑一人面色铁青端坐屋中。
乔真真见符岁眉眼含笑地回来,便知她该是占了上风:“什么喜事?”
“王令淑真好玩,小爆竹一样一点就炸。”
乔真真有些无奈:“你又戳人痛处?”
符岁告冤:“我原来可没想戳,”她神神秘秘地问乔真真:“你猜王令淑来做什么的?”
乔真真怎会猜得到:“做什么?”
“她想来见见薛光庭什么样,又顾忌自身名声不敢看,所以在雅间里枯坐了两个时辰。”符岁语气里充满惊奇,“王家过得什么日子,能养出这等神人。”
乔真真暗暗叹气:“王家百年望族,自是家教严谨。”
王令淑再自命不凡又如何,王氏将她立为典范,她的贞节,她的名声都是王家议价的筹码,她只能被困死在王家的绣阁上。
从王令淑身上寻不到乐子,堂中的风月诗也无趣,乔真真与符岁动身离开,转去李家食肆。这家食肆不大,开在坊内小巷,偏僻难寻,若不是田乾佑带她俩来过,符岁和乔真真是不知道这等小店的。李家食肆擅做羹,没有固定的菜单,每日按着时令产出备菜,做法也与寻常酒楼不同,时常会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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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承光你不要太过分,我寻你喝酒,十次里有八次你不应。今日过节,正好叔和回京后还未给他接风,我把我阿耶珍藏多年的好酒都硬是抢来。你可倒好,捱到日落才来,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田乾佑一手撑在桌上,一手以肘支桌指着对面的人。
被指那人约莫三十出头,穿着一身玉色团花圆领袍,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唇角含笑,目中含情。他是英国公之子陈景阳,他的母亲是南城县男的姐姐。陈景阳拱手致歉:“真不是我故意拖延,只是今日拙荆出游,我实在放心不下,只好相随。刚把她送回家我就马不停蹄赶来。”说着转向旁边:“叔和莫怪,今日是我迟了,我自罚三杯。”
旁边有一人歪靠在椅子上,黑色圆领袍卸了半边袖子,露出里面花灰半臂,半垂眼睛漫不经心拨弄桌上两个骰子。听见陈景阳说话,他抬眼露出一对黑漆漆的眸子,正是越山岭。
越山岭唇边勾起一丝浅笑:“无妨。”他曾有段时间长居临海大长公主府,与陈景阳是旧识。
陈景阳起身去拿田乾佑身边的酒坛,田乾佑忙抱起酒坛躲开陈景阳的手,冲桌上的酒壶努努嘴:“我这可是极品好酒,要慢酌细品,你罚酒喝那些去。”酒壶里是店家卖的酒,牛饮也不心疼。
陈景阳无可奈何地伸手点了田乾佑两下,拎起酒壶连倒三杯一饮而尽后,又倒满一杯对越山岭说:“这杯为叔和洗尘。”
越山岭伸手捞过酒壶也为自己倒一杯酒,同陈景阳一起饮尽。
田乾佑见他俩放下杯,连忙插话:“别搞那些虚的,赶紧尝尝我这酒。不是我吹,这酒我阿耶当宝贝一样藏着,我阿娘生辰都没舍得拿出来,我可是费了大功夫才从我阿耶手里哄出来的,绝对是好东西。”他连声吩咐店家上菜,自己拆了酒封倒酒。
边地只有浊醪烈酒,越山岭曾在老越侯丧期酩酊大醉,彻夜痛哭,也曾在缺少伤药的时候以酒助眠。如今像年少时一般坐在酒楼,看着窗外繁华胜景,喝着醇厚佳酿,竟觉仿若隔世。
陈景阳三杯罚酒喝得又快又急,几分酒意涌上来,一双多情目眼波流转宛若水洗,他玩味地盯着正绘声绘色讲自己如何从父亲手中骗酒的田乾佑:“你若肯说上一门亲事,莫说几坛酒,舅舅所有家底都能任你挑。”
一提到娶亲田乾佑就跟被攥住脖子的鸭子一般。临海大长公主不知哪来的劲头,不按着他说亲不罢休,小娘子流水般的进出长公主府,吓得田乾佑都不敢回家,先是住了好几日千牛卫的值房,后来又去跟越山岭挤那几间破屋。结果周家嫂子稀松的厨艺吃得田乾佑唉声叹气,便买来好多食谱念叨周家嫂子让她发奋图强精进厨艺。周家嫂子烦得不行,天天问越山岭什么时候把这尊大佛送走。也就是这几日看临海大长公主消停了些,田乾佑又惦记他父亲手里的几坛好酒,这才勉为其难搬回家住。
能娶的不喜欢,喜欢的娶不着,田乾佑一想到成亲的事就烦躁:“你个重色轻友的还来说我,成亲有什么好的,出来喝点酒还要看女人眼色。”可惜田乾佑也不是那无情无爱的石头,这两句话说出来自己也心虚得很,心思一转,干脆祸水东引:“叔和比我还年长呢,你怎么不催他。”
越山岭一愣,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自己身上。
那边陈景阳毫不犹豫地戳破田乾佑的小心思:“你跟叔和如何比?周夫人可不曾日日邀宴各家小娘子。再者说,你向来是个不省心的,若你能有叔和一半的性子,大长公主也不会天天追在你身后操心。”
田乾佑撇嘴,不服气地说道:“少胡诌,我从小聪明乖顺,我阿娘就是纯粹爱操心。”
陈景阳不赞同地摇头:“我怎么记得有人小时候把大长公主气得头疼,以致大长公主不顾礼仪提着棍子满府追人。”他向越山岭处倾斜身体,问越山岭道:“你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大长公主曾想跟越家讨要你,还说反正越家孩子多,匀给她一个又如何,大不了把阿续换给越家。”
提起小时候的荒唐事,越山岭笑笑没说话。陈景阳眼瞧着田乾佑想辩驳两句又无从辩起,便笑得更欢。田乾佑气鼓鼓得撇过头去,不想看陈景阳嬉笑的嘴脸。也是这一撇,叫田乾佑看见了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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