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被咬的人恍若未觉,哼都没哼一声,只是神情略有诧异。

一旁的陈景阳酒量不错,纵然一双眼睛能让别人醉溺其中,他本人却还是清醒的。先前他只顾饮酒畅聊,不曾注意符岁,现时他随着越山岭的动作转头,正看见郡主口中含着越山岭的手指。陈景阳双眼骤然睁大,霎时间酒意褪得干干净净,只觉得身上冷汗淋漓。他僵硬地转动眼睛,无论是看郡主还是看越山岭都觉得不妥,干脆盯着桌面,大气都不敢出。

符岁咬了一会儿感到骨头咯牙,嫌弃地松开口,端详着男人被舌尖舔得濡湿晶亮的手指上几个细小的牙印。

越山岭深吸口气,微凉的空气缓解了饮酒造成的灼热和昏沉。他轻轻动动小指,见符岁没什么其他举动,这才将符岁手中的酒杯抽出放到另一边,又叫陈景阳看住符岁,起身出去。

陈景阳惊疑不定地看着符岁,观察一番才发觉郡主醉得不像话。一时间陈景阳不知该庆幸还是担忧。本来他们一群男子与郡主同桌共饮就不成体统,逞论放任郡主醉酒,若是真出点什么事,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拍拍田乾佑,田乾佑从善如流地贴上来。陈景阳看着田乾佑醉醺醺的样子便知指望不上,只好自己提心吊胆盯着郡主。

越山岭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水壶和一碗蜜水。他将茶壶放下,哄着符岁喝蜜水。不知是刚咬了越山岭一口有些心虚,还是醉酒后思绪凝滞,除了不肯自己捧碗,符岁表现的很乖顺,就着越山岭的手小口小口喝下大半。越山岭放下碗,另取只干净杯子倒小半杯清水,再次递到符岁嘴边让她清口。

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陈景阳瞧着郡主乖乖喝了水,托着下颌打起瞌睡,不像会胡闹的样子,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田乾佑在陈景阳身上贴了会儿,两手抓着陈景阳的衣襟往上攀。陈景阳拽着田乾佑的手要甩开,不防被他一胳膊揽上脖子。田乾佑抱住陈景阳吵着要跟陈景阳赌酒。陈景阳不跟醉鬼一般见识,把田乾佑从身上扒下来。田乾佑这边受了冷遇,又踉踉跄跄扑到越山岭身上,拉上越山岭要一起跳舞,连绊几下也不放弃,东倒西歪舞起来。

陈景阳看着好笑,被田乾佑这般一闹,刚刚郡主带给他的惊怵也散去不少,他干脆拿起筷子敲击桌面为田乾佑伴奏。田乾佑更起兴致,围着越山岭连转几个圈,转着转着脚一软歪倒在地上。

越山岭伸手去扶他,他却嫌越山岭不肯舞。越山岭无法,抽出花瓶中一枝梅枝作剑,在手上挽一圈直直刺出。

符岁被敲击声惊扰,稍清醒些,睁眼正看见越山岭握一梅枝作剑舞。不同于那些技艺精巧的舞伎柔软翩跹,越山岭的招式大开大合,矫若游龙。劲瘦有力的腰腹如绷紧的弓弦,腾跃间如猛虎扑食,旋转时若苍鹰振羽。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越山岭,梅枝带出的风扫过她的脸颊,吹动她的睫毛。

越山岭收势将梅枝扔回瓶中,陈景阳慢了一拍才停下筷子。

“醒了?”越山岭问道。

她没回答,只是目光追着越山岭。

越山岭看一眼夜色,把趴在桌沿上叫好的田乾佑拉起来说:“该回了。”

田乾佑还算有良心,这时候还不忘符岁,磕磕绊绊地说:“我送永安回去。”

陈景阳眉头挑起,眼中十足的质疑和不屑:“你都得人扛回去,还想护送郡主?”

田乾佑摇头:“不行,太晚了,不能一个人……”大概觉得自己确实无法胜任护送符岁回府,田乾佑顿了半晌才说道:“叔和你送。”说着郑重地拍了拍越山岭肩膀,然后一头杵在越山岭肩膀上。

陈景阳认命地从越山岭怀里接过田乾佑,伸手在田乾佑身上摸来摸去。

越山岭好奇地问:“找什么呢?”

“找点证明身份的东西,这时辰得找人开坊门,我可不丢这个人。”陈景阳手上不停地说道。

正说着,陈景阳从田乾佑腰间翻出千牛卫的鱼符,满意地在手中掂两掂,架起田乾佑跟越山岭道别:“那郡主的安危就托付给叔和了。”

越山岭点头,陈景阳连拖带拽扶着田乾佑离开。

屋中只剩下越山岭和符岁。越山岭蹲在符岁身边轻声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符岁刚刚小咪一会儿酒醒了几分。因为二人的姿势,越山岭半仰着脸等符岁的回答。符岁只需微微垂目,越山岭的摸样就清晰地印在符岁眼中。灯光抚弄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把玩着他如山脊般耸立的鼻梁、摩挲着他深邃而漆黑的眼睛,义无反顾地跃入那无星暗夜,将夜空变作明镜,倒影出符岁的身影。符岁与那镶嵌在黑暗中的自己对视,即朦胧又分明,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互相纠缠着、侵蚀着、对峙着。

“啪。”油灯炸开一朵小小的灯花,灯光奋力地摇曳如海浪,洗刷着屋中的一切,流过越山岭时,在他的脖颈上洗出一条细长的疤痕。那疤痕在阴影中隐没又于光中一跃而起,化作薄如蝉翼的利剑刺向符岁。

符岁怵然惊醒。

越山岭等候良久都不见符岁回应,唯见符岁呆坐原地,神情木然。越山岭眼中浮现疑惑,轻轻唤一声:“郡主?”

符岁收拢心神,若无其事地缓缓起身整理下衣裙,自己率先走出房门。

扣云早就等得心急,中间越将军来过一次,说郡主无事让她放心,可她哪里放心得下。她连忙上前搀住符岁,碍于越山岭在旁,不好多问什么,只能一路沉默地走到店外。

待越山岭看到那匹神俊又热情的马时,顿觉不妙。他本以为符岁是乘车来的,她如今这般模样,谁敢让她骑马?

扣云也没想到符岁会喝多,宵禁的时辰根本寻不到车,扣云急得团团转。

符岁轻轻摆摆头,觉得自己还算清醒,自顾自地要上马。扣云吓得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扶握住符岁的腰,又将肩膀递到符岁腿边,以防符岁倒下,苦口婆心劝符岁不要骑马。

店家没有车驾可借用,若是派人回郡主府取车又要耽搁许久,越山岭上前一步问:“能坐稳吗?”

符岁居高临下睨着越山岭:“小瞧我?”

越山岭伸手在马脸上摸两把,这匹马儿性格不错,有生人摸它也不害怕,反而主动蹭越山岭。

越山岭在马儿耳后挠几下以作安抚,转身牵来自己的马。

符岁的马儿是个天生爱玩的性子,早在店家马厩里时看着周围好几匹不认识的马儿就好奇得紧,这时见越山岭牵来,伸着头就去闻。被越山岭牵着的马向旁边走几步想避开,见越山岭牵绳的手不动,又悻悻地挪回来。

越山岭翻身上马后一探手将符岁的缰绳捞在手里缠两圈收紧:“夜深露重,晦暗难行,恐惊扰郡主,还请郡主允某牵马。”

符岁本是不愿惊扰太过才想自己骑回去的,既然越山岭愿意牵马,她乐得省下醉酒驰马的风险。

叩云见实在劝不动符岁,只好在旁边跟随,又嘱咐随从千万打起十分精神,务必保证郡主安全。

越山岭现下虽无实职,在京时日也短,但军中摸爬滚打十几年,京中巡逻的时间路线几日就能摸清。他引着符岁避过夜巡的队伍,免得深夜两相冲撞惊马。

符岁由着越山岭带她兜转,郡主府的护卫身手不差,符岁丝毫不担心越山岭敢伤她。

她摇摇摆摆地坐在马上,低头就能看到身侧越山岭握着缰绳的手。他指节粗大突起,手背上筋络虬结,皮肤也不细腻,有几处略深的痕迹,似是冻伤留下的。京中的勋贵子各个有双光洁细白的手,便是田乾佑因为喜爱木工石刻茧子伤痕多些,也不像越山岭这般。

“你同刘娘子如何了?”符岁语气轻巧地问。

越山岭转头看向符岁,黑夜里她一双眼睛星光盈盈。

“我与刘娘子并无干系。”越山岭平淡地回答。

“若无干系,那日为何不入扶摇阁?”符岁借着醉意不依不饶,誓要问个究竟。

越山岭轻笑一声,反问道:“不是郡主将我当作那无礼之人,不许我进吗?”

“你自己不进倒怪起我,是嫌我扰了你与小娘子相会不成?想那刘娘子为将军寻死觅活竟换得将军一句并无干系,将军真是好绝情。”符岁向越山岭微微探身,痛心疾首地感慨着郎君薄幸。

越山岭余光瞥见符岁在马上不安分地模样,手中收紧几分,紧盯着前路,声音沉沉的:“郡主莫乱说,刘家是母亲故交,我与刘娘子确不相识。”

符岁总算弄明白是谁在乱点鸳鸯,含糊不清地咕哝着:“我说呢,怎么就跟主簿家的娘子扯到一起了。”

越山岭对那日符岁的出现也有些疑惑,趁着符岁酒醉借机探问:“如今京中还记得我的不多,郡主何处得知这些私密事?”

符岁也没想过要故意隐瞒,见越山岭问就和盘托出:“我不过是在青云台中撞见刘家娘子与一郎君互诉衷情,言语间提及将军罢。”说着戏谑地目光在越山岭身上打转:“为你寻死觅活可不是诳你,刘娘子说了,若要让她嫁与你这凶神恶煞,她就一条帕子吊死。”

越山岭连刘娘子什么样貌都不知,她既有心仪之人,越山岭也无意做那夺爱之举,至于刘娘子那些小女儿的傻话越山岭更不在意。只是符岁明明对她更熟悉的陈景阳客气疏离,却兴致勃勃探寻仅有几面之缘的自己的私事,越山岭便顺势问道:“我凶神恶煞,郡主缘何不惧?”

符岁回想起上元夜灯火掩映下的越山岭,一时有些愣神。身下的马儿大概一路轻步慢跑地有些烦,新落下的步子跺在地上。符岁心思不在控马上,全无防备之下被颠得摇摇欲坠。缰绳在越山岭手里,她伸手想抓住马鞍,不料握到一片温热。

春日里早晚还有些料峭,越山岭衣衫穿得却薄,符岁手心能清晰地印出越山岭腕骨的形状。

符岁慢慢松开手,不敢再乱晃,老老实实坐在马上。越山岭刚才的问题也无人再提,寂静的夜里只有马蹄嗒嗒和不知何处遥遥传来的几声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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