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坐。”符岁从栏杆上支起身来,指了指亭中石凳。

刚经历过秋雨侵润的石凳寒凉的像块冰,一坐上去就感觉到无数细小冰晶穿透衣料的缝隙渗入皮肉。

符岁拢了拢身上侍女为她盖的披风,掩嘴打着哈欠。

“我记得今日不是休沐的日子,越将军怎有闲情逸致来礼佛?”符岁的语气里多少有些抓包越山岭的小得意。

越山岭嘴角泛起笑意,符岁身上披风裹得乱七八糟,小脸上还有方才伏在手背上压出的红痕,此时她微翘的眼尾还带有一点水光,亮晶晶的眼眸从长而密的睫毛中睇来,像一只神气的小狐狸。

他认真地解释:“卫国公给了半日假,正好母亲来此处礼佛,我便也来了。”

“哦。”符岁小声应着,原来是周夫人在此,越山岭空闲时候陪周夫人连符岁也挑不出理来,她有些失落地埋怨,“你那印章送得那么急做什么,不然就能今日给我了。”

今天的假出乎意料,哪是越山岭能未卜先知的。那枚印章光料子他就寻了十多日,白日里公务繁忙,抽不出一点空隙,他怕让符岁等太久,每日回家挑灯夜刻,甫一完成就连忙叫周家的小子送去。其实越山岭想过自己送,只是他一个男子,总是夜入郡主府实在是不合适,这才让旁人代劳。若早知今日有假,越山岭自然不会急于那一时片刻。

越山岭暗自懊恼,却听符岁自顾自念叨:“中秋我想要一个兔子灯,还要吉祥饼坊的月团。”

越山岭愣怔一瞬,随即明白这是说给他听的,他心觉好笑,将符岁所求牢牢记下。

符岁说完歪着脑袋看他:“你想要什么?”

越山岭没什么需要的,就如实回答什么都不缺。

符岁对越山岭的回答十分不满:“这哪里是缺与不缺的问题,但凡轻浮些的男子,这时就会讨了帕儿巾儿,香囊荷包什么的,哪有你这样什么都不要的。”

她都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歪理,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越山岭顺势问道:“不那么轻浮些的男子该要什么呢?”

符岁把脸一撇,没好气地说:“你们男子的事情,我哪里知道那许多。”话本子上也没有不轻浮的男子呀。

身旁传来男子醇厚的低笑,符岁扭过头去,越山岭那双总也看不到底的眼睛此刻盈满细碎萤光,整个人难得的现出一些柔和。

“笑什么笑。”符岁脸颊都鼓起来,跺着脚嚷着。

看着符岁小兽一样乱发脾气,越山岭只觉得可爱。她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别家的小女娘这个年纪还躲在父母的羽翼下,不谙世事地等着父母为自己精挑细选一个靠谱的夫郎,而她却气势汹汹地对心仪的男子攻城掠地。

“若郡主不嫌,”越山岭轻声说道,“可否赏在下一口玩月羹。”

符岁挑眉,这算什么要求:“越将军家大业大,还差一口羹吗?”

越山岭仰头看向符岁。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只要越山岭稍稍支撑起身便能触碰到,近到能看清对方每一根睫毛。

符岁犹自不觉,垂眸逼视越山岭。

明媚的少女傲立着,如神明一般垂怜他,怅然的话从越山岭喉间滚出,带着越山岭都未察觉的乞怜:“嗯,许久不曾吃过了。”

黑沁沁的眼眸就像边地的烈酒,只一口就从口腔烧到肠胃,从里到外将人火辣辣地点燃。符岁在富贵乡中见惯了甜美的果酒、甘冽的清酒,哪里知晓烈酒的威力,反将自己醉死其中。

恢宏的钟声响起,告知人们前殿的讲经结束。

佛门净地,礼佛的人却没有一颗清净的心。

“我该回去了。”越山岭提醒符岁。

符岁一副“我可没有拦你”的模样,貌似泰然地退开两步,让出路来。

他起身迈步时似乎没站稳,微不可察地略一踉跄,旋即调整好身形。

符岁的目光飞快掠过越山岭左腿,假装没看见,目送越山岭化作一道利落的剪影消失在林中。

玩月羹,一把年纪,倒会卖乖。

秋雨又绵绵不绝落下来。

————————

于夫人是在吃斋饭时找上周夫人的,用的借口是寺中人多,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不可以与周夫人共用一间房。

郑郎君跟在于夫人身后。他容貌并不突出,窄脸偏瘦,不笑时有些严肃,穿着宝相花纹的襕袍,看起来极有规矩。

他浅浅打量周夫人身边的小娘子,是很讨喜的长相,胜在灵动白皙。他移目周夫人身后的高大男子,有些疑惑。

“这是我家三郎。”周夫人道明越山岭身份。

第一次见越山岭和越泠泠很难想到二人是兄妹,越泠泠只继承了老越侯短而圆的眼睛,偏偏越山岭与老越侯最不像的就是眼睛。比起越家的几位兄长,越泠泠与肖母的沈思明更相像些。

两家人相对而坐,越泠泠左手边是周夫人,右手边是越山岭,她夹在中间只觉尴尬无比,连郑郎君长什么模样都没多瞧,埋头假装吃饭。

周夫人和于夫人相谈甚欢,二人聊了一会儿听经心得,话题逐渐转到儿女身上。

越泠泠用筷子一粒米一粒米地挑着往嘴里送,竖起耳朵听着两边动静。

于夫人对越泠泠满口夸赞:“瞧着就乖巧伶俐,我第一次见就心想怎么有这样讨人欢喜的女孩子,你不知晓我心里有多喜欢。”

不管对方真心还是恭维,有人夸赞自家孩子都会让做父母的与有荣焉。周夫人脸上笑得合不拢嘴,口中还要谦虚一番:“哪里有那样好,这孩子也就看着机灵,家里娇养大的,笨手笨脚什么事都做不来。平日里我茶都不敢让她斟,就怕她翻了茶盏烫到自己。”

越泠泠低着头咬筷子,母亲真是的,怎么还当着外人的面揭她短。她是稍微毛躁些,也确实打翻过一次茶碗,可怎么也算不上笨手笨脚吧。

于夫人呵呵笑着:“花一样的女孩子,哪里能做得那些粗事,平白磋磨了。四娘这样娴静斯文你还嫌不知足,我家里那几个混世魔王但凡能有四娘一半懂事,我都要日日烧高香的。”

听到于夫人说自己娴静,越泠泠有些脸红。

“都是一样的,在家也是撒娇撒痴。”周夫人颇为无奈的叹气,“她是家里最小的,前头的几个都嫁了人,远些的几年也见不上一回,家里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娃,上面一群做兄长的娇惯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呢。”

越泠泠在心里悄悄反驳,她还是很听兄长们的话的,怎么让母亲一说仿佛她天天欺压兄长们一样。

另一边越山岭跟郑郎君也在寒暄。

“听闻郑兄在学业上颇有建树,又得大儒青眼,当真是年少有为。”越山岭语气平和不见喜怒。

郑郎君比越山岭年小,又是要与越山岭的妹妹议亲,怎敢当他一声“郑兄”,连忙自谦道:“将军称我彦宏就好。我不过侥幸跟随陶公学习经史,哪里称得上年少有为。将军才是战功赫赫,令人倾佩。”

越山岭微笑应答:“大将军勇冠三军,乃当世人杰,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靠着祖荫和圣人恩宠才有今日,彦宏谬赞,越某实在惭愧。”

越泠泠一粒米在口中嚼了八百遍,听得直倒牙。不过三兄似乎心情很好,越泠泠偷偷向身旁瞄去。今日又不休沐,三兄莫非是撂下公务前来?越泠泠可不觉得自己在越山岭心中地位已如此崇高,她左思右想,深疑越山岭是为了报复她上次撮合他和刘书雅,所以这次专门跑来看她的笑话。

那头周夫人和于夫人互相分享几件家里孩子小时候的糗事,渐渐说到孩子进学上。

“我家没有读书的孩子,唯有五郎还算刻苦,守着这样一群舞刀弄棒的小子,你不知我有多羡慕那些读书人家。”周夫人这是句真心话,虽说朝中尚武,儿郎们俱以马革裹尸为荣,可比起越家这种用命挣出来的功勋,她还是更期望子孙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越泠泠认为母亲说话有失偏颇。大兄她已经完全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二兄为人平和,每天不是围着嫂嫂侄儿转就是围着庄头管事转,三兄虽有威名,可她从未亲眼见过三兄舞刀弄枪,五兄一回家就扎进书房中,全家明明只有四兄会在家中练练拳脚,母亲说的“一群”从何而来?

于夫人也打趣周夫人:“越府上的郎君们各个争气,到你这儿反成了闹家的浑子。就说你家五郎,我可听说太学里的夫子们对五郎称赞有加,将来必要高中桂榜的。”

周夫人摆摆手说着“他才读了几天书,高中不高中的不过是夫子们鼓励他上进的话罢了”。

于夫人撇一眼端坐在旁的越山岭,忽然说自己要去更衣,问周夫人可要同行。周夫人本来不打算去,可于夫人已经握上她的手腕,她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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