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刚下飞机,锦兰市的夜里带着一丝寒意,街道上少数几家店还亮着孤寂的光,居民楼却沉浸在黑暗之中,鲜少有人在外行走。
宋妙抬手看了眼时间,22点27分。
已至深夜,但她拦了一辆去市局的计程车,并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那边等了有段时间才接,一出口声音无奈:“妈,我说过了今晚加班,晚点回去啊,多大了你还这么催我……”
“杭警官,”宋妙开口打断她,“是我,宋妙,我到锦兰市了。”
杭梓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小姐啊,我忙晕头了,你别介意……今晚法医室还开着,你想过来的话尽管来。”
挂断电话后,前面的计程车司机用一口地道的锦兰话道:“小姑娘,这么晚还在外面啊,这样的天车可不好拦啊。”
宋妙笑了下,她没注意到自己现在的笑容有多僵硬,同样用锦兰话应道:“我运气好,没等多久您就来了。”
司机稀奇道:“你是锦兰人啊?看你这么冷的天才穿一身裙子,还以为你是不知时节的外地人呢。年轻人还是别这么爱美,小心以后年老了这疼那疼,你瞧我,我这关节就出问题了,一下雨就疼……”
在司机的絮絮叨叨中,宋妙偶尔应和两句,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十六岁之前,宋妙都算一个锦兰人。
但是那一年,聂桐和宋长启的婚姻关系彻底破裂,聂桐选择带着宋妙回珠舟港,宋妙就再没有踏足过锦兰市。
聂桐的身体一直不好,常年不离医院,所以宋妙对母亲的离世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宋长启却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混子,年轻时生龙活虎,哪怕后背被人砍了一刀还能笑嘻嘻地叼着烟去赌场,这样的人,不该是祸害遗千年吗?
今天宋妙接到电话时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随后问清楚死因,又释然了。
胸腔处连中两弹,身上多处砍伤、骨折,还没到医院,人就已经断气。
这似乎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结局。
一个小时后,计程车缓缓地在市局前停下,司机从前头伸出手道:“姑娘,到了,总共是39块6。”
宋妙付了钱,冷风吹在脸上,沉闷的脑袋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进入灯火通明的市局,她正想联系杭梓越,从楼梯拐角处突然走出一个人。
那人穿着警服,长发随意扎起,脸上不施粉黛,却难掩容貌昳丽,甚至到了让人无法第一时间挪开视线的地步。但她气质却是干练沉稳的,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心。
“宋小姐,你来了。”江思函淡淡地笑,朝宋妙伸出手。
宋妙与她对视一眼,下意识地怔了一瞬,才握住她的手。
这位杭警官似乎和她在电话中的形象不太一样,宋妙胡思乱想。
指腹相贴处有些许温热,一触即离。
宋妙是一贯的娴静、柔和的模样,脸上看不出骤然失去亲人的悲痛,只是窈窕的身姿在淡薄裙子映衬下显得越发单薄。
一路上,江思函语气温和,就像一见过多面的朋友般与她谈起:“路上还顺利吗?”
她的语气太过熟稔,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宋妙绷紧了一晚上的心松了松,不由自主多说了两句:“安排工作上的事情花了点时间,飞机延误了两小时,酒店没来得及订,其余还算……顺利。”
“这个好解决,”江思函没说要怎么解决,视线落在她身上,“对于你父亲的死亡,我们都很遗憾,你别太难过。”
宋妙:“谢谢你。”
等到了法医鉴定室,江思函率先推开门,宋妙却突然顿住脚步。
躺在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看起来只是陷入沉睡一般。他比记忆中要发福一些,但那总是挂着嚣张笑意的嘴角隐隐向下撇,仿佛总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萦绕着他。
最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的是警察制服,扣子扣到最顶端,布料上没有任何褶皱,像是有人为他精心打理过的。
法医曾永清带着实习生陆家俊正说着什么,看到来人,一边脱下手套一边打招呼:“嘿,江支队,这么晚了还有事吗?”
江思函说:“宋警官的女儿来了。”
下一刻,曾永清那脸上的笑意淡了,换了一种肃穆的神情请宋妙进来。
宋妙却一踉跄,耳边的话早已听不真切,下意识抓住了江思函的手臂。
她嘴唇颤了颤,最终没忍住问:“他为什么穿着警服?”
曾经的帮派马仔、穿街走巷的混混,本该与警察背道而驰才对,为什么一朝身亡却穿上了警服?
沉默在法医室里蔓延,曾永清愕然出声:“交接的警察没告诉你吗?”
或许是怕她跌倒,江思函没有推开宋妙,而是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道:“宋警官是我们组织最优秀、心智最坚韧的的同志,卧底二十三年,帮助公安肃清了大大小小的案件。”
“他的直系亲属只有你一人,临走前,他没来得及交待任何话。”
“你好,宋妙,我是江思函,也是负责本次303特大走私案的专案组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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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宋小姐,我忙晕头了,忘记和你说清楚。”
半个小时后,办公厅里,杭梓越满脸通红,不住道歉。她今天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在电话里又只是匆匆交待,这才没注意到自己没有透露关键信息。
宋妙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用一次性纸杯装的热水,眼眶微红,整个人看着却再冷静不过。
应该是哭过一场的原因,她的肩膀微微向内蜷缩,光裸白皙的肌肤在冷空气之中微微发红。
下一刻,宋妙肩上蓦然多了一件灰色针织衫。
江思函说:“先穿着吧,这件刚洗完,是干净的。”
这对她而言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江思函又对杭梓越说:“走了,今晚先到这里,其余的明天再说。”
“哦,哦。”杭梓越点点头,下意识问了问宋妙,“宋小姐是回酒店吗?”
“叫我宋妙吧。”宋妙起身,拢紧带着洗衣液清香的衣袖,她正想解释自己的去处,江思函却先她一步开口:“她今晚住我家。”
宋妙一怔。
就连杭梓越愣了下,然后从善如流地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夜深了一个人在外也不安全,去组长家正好。”
江思函是三个月前空降的一级警督,最开始,市局内多人都对她抱有微词,往她身上贴的标签无非是富家女、人咖、特权精英等,谁也不相信这样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女人能靠自己的能力混到这个位置上。
江思函好似也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在市局里也只是样公事公办,随和、从容、自信,但这次的刑案却让这些传言不攻自破。
她像是一朵带着刺的玫瑰。
看着美丽,出手却干脆利落。想到当时江思函当街夺下犯人的枪,挥起枪柄将人捶得满头是血,杭梓越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崇拜之情。
但她总觉得,江思函这种人,天然与所有人有一种距离感,那不是故意装出的优越感,而是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天然的倨傲。哪怕多年的工作生涯已经将她身上这种倨傲打磨得消失殆尽,但以江思函的个性,应该还做不到邀请一个陌生人回家的决定。
难道她们以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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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妙等在大楼前,江思函开着车从停车场那边过来,降下车窗,轻轻莞尔:“上来。”
宋妙微微弯腰,凑近车窗:“江警官,我觉得……”
“觉得你可以找酒店住?”江思函说,“我对我们锦兰市的治安很放心,但我对你不太放心,孤身一人又人生地不熟的。上来,就当是为人民服务。”
宋妙唇角弯了弯。
她开门入内,车内温暖的气息瞬间将她淹没。宋妙一上来就说:“谢谢你,我明天会开始找房子,不会打扰你的。”
宋妙原本只打算在锦兰市待两天,处理完宋长启的后事就走,但刚刚江思函告诉她,市局之后会给宋长启办理追悼会,日子已经定好,就在一周后,这一周时间一直住在别人家显然不合适。
江思函这回没有挽留,只是道:“我家里人都不在锦兰市,现在一个人住在就在酒店两居室套房,你可以随意。”
深夜昏黄的灯光从车窗透了进来,不断在他们眼皮上掠过一块块光斑,催得人昏昏欲睡。
昏暗中,宋妙的头轻轻靠在车窗处,眼睛轻轻闭上,翘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细细的阴影来。
雪白的刀锋拉开回忆的序幕,一道凶恶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宋长启那个瘪三这段时间抢了我们多少地盘你知道吗?”
那人大约三四十岁,满身腱子肉,剃着寸头,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模样。他手持匕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十五岁的她全身被紧捆住手脚,努力保持着镇定,但眼眶依然通红得像只兔子,眼中泪光闪烁:“我……我不知道……”
那人呸了一声:“你不知道?装!就装吧你这小婊子,我找不到宋长启,我还找不到他女儿吗?你告诉我,你爸到底躲哪儿去了?”
年久失修的厂房空空荡荡,每说一句话都会在耳边回响一声。绳索捆得极紧,几乎要渗进血肉中。宋妙忍不住仰起煞白的脸,唇齿颤抖:“叔叔……我真不知道……你放我回去吧……”
啪!
一道巴掌迎面而来,那巴掌力道极重,震得她脑门撞在墙上,发出哐当的响声。疼痛与无措之下,连耳边的骂骂咧咧都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后来在每一个想起宋长启的夜里,她耳边都会响起这种听不分明的辱骂声,同时伴随着妈妈聂桐一句句深入骨髓的、泣血般的质问:
“宋长启,你为什么要当混子?”
“你为什么不清清白白做人?”
她同样在心底质问了她的父亲十年时间。
这十年里,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天南海北,连血缘的纽带也系不住这摇摇欲坠、似有若无的亲情。
然而,那躺在冷冻室里、毫无生机的尸体告诉她,他一直在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做着正义的事。
梦境戛然而止。
宋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江思函俯身靠近,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离她极近。从宋妙的角度最先入眼的,就是那张微微发红、一看就十分柔软的唇。
我来更文啦!
原本搁置了很久,替换成新文,这几天能换好,么么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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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锦兰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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