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钰宁恍然,只觉得那远处的山、低垂的云似乎瞬间失去了颜色,空旷草原上只余那一抹艳红,亮得刺目。
风吹来,猎旗飘动,谢昭然的发丝在风中随意摇摆,整个人飒飒如风,那目光更是穿云破石,撞得师钰宁眸光震颤。
叫人不自觉就屏住了呼吸,心神震荡。
也不知是谁,在一片寂静中大喊了一声‘好’。
众人才像是被点通了五感,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发自内心的钦佩叫好声。
师钰宁也是,樱唇微阖,瞪大了一双凤目,不可置信般,又回头瞧了眼那霸道无比的红羽箭。
那羽尾慢慢放缓了震颤频率,好一会儿,才渐渐歇了那气势汹汹的余威。
这准头,这力度,这距离!
师钰宁敢说,在场的人,不论男女,无一人可做到!
甚至是一半的水准都没有!
她钦佩地望向高台之上那抹飒气的红色身影,眼里全是歆羡,正想抬手狠狠鼓个掌,余光就瞧见了一抹紫色身影略过。
煜王气势汹汹带着手下往那高台处大步而去。
师钰宁心道不好,赶忙提步跟了上去,身后那些贵族子弟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都跟上了脚步。
煜王熏天赫地般带着人直冲到了高台底下,仰头瞪向高台上的女子。
“皇嫂这是何意,为何要坏我好事?!”
煜王气不打一处来,刚才久射不中,已经积攒了不少的怒气,后好不容易有了些希望,就差一点点就能拿下师钰宁的香囊。
他原还在想,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东西,敢同他抢女人。
不曾想,竟是谢昭然!
这人从前同他多有不对付,只是人嫁到东宫后,就像是没了从前那股锐气,宫中见着互相当瞧不见就过去了。
没想到,今日,这大庭广众的,这臭女人竟然敢如此叫自己下不来台。
煜王气的将手中还来不及放下的弓箭,狠狠朝着高台上的谢昭然扔了过去!
匆匆赶到的师钰宁,霎那间,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急切地提醒道:“小心!”
高台上的人似是浑不在意,目光悠悠地从师钰宁身上移开,居高临下看着高台下的煜王,还有那堪堪砸到了她脚边的弓箭。
谢昭然神色淡然,不喜不怒,半垂着眼眸,不紧不慢开了口。
“二弟霸占着场地,又久射不中,总不好就此一直耽搁下去。”
这话说的直白,煜王都能听出其中嘲讽他的意味,气的一张脸比身上的紫袍还紫。
梗着的脖颈青筋暴突:“谢昭然,你这才嫁进东宫多久,就敢横得不讲规矩了,好,好得很!”
煜王身旁的贴身随从看了眼主子的脸色,立马喊道:“就是,这射礼,是由女子出彩头,男子来□□头,万没有女子也参与□□的!”
煜王听到这,赞赏地看了眼身旁随从,气都顺了些,似是看谢昭然笑话般大声喊道:“不算!”
随后又转身朝着身后这些瞧热闹的人喊道。
“刚才是谢昭然不讲规矩,不能作数,来人,去把师钰宁的香囊给本王重新挂回去!”
师钰宁蹙紧了眉心,这煜王如今竟嚣张的,敢大庭广众的直呼太子妃的名讳。
她想起参加春蒐前,祖父的叮嘱,让她尽量别跟煜王起冲突,要是冲撞了,反倒是不好推说婚事。
那边,煜王吩咐完手下,又朝着高台上的谢昭然说起了更为过分的讥诮之言。
“皇嫂若是想玩,自可解下腰间香囊作为彩头悬挂出去。”
“看看有没有男人,想搏一搏,同皇嫂一道宴饮的机会。”
他这话说的轻浮又猥琐,听得师钰宁登时黑了脸。
煜王这无耻之徒先不守规矩,倒是好意思说别人不守规矩!
她顾不得祖父的叮嘱了,正要开口回怼,就听到了高台之上,那熟悉的淳厚磁性嗓音,带着风雨不惊、暗含千钧之势,传至众人耳里。
“本宫替太子参与一二,与卿同乐,二弟可是对太子有意见?”
听到谢昭然搬出了太子,煜王气得直跳脚:“皇嫂叫这风吹糊涂了吧,这如何替得?!”
谢昭然将手里的弓递给一旁的侍卫,理了理刚刚挽弓射箭时有些皱起的袖口,掸了掸衣袍,随意将手握于身后,方才轻飘飘应了一句。
“有何不可?”
师钰宁紧绷的心弦被这话点了点,是啊,有何不可,煜王以势压人,仗着的不过是他皇子身份,且十分有可能是将来的太子。
可如今,太子可还在呢,谢昭然身为太子妃,是如今围场内身份最为贵重的人。
要论以势压人,也该是谢昭然压过煜王一头。
师钰宁顿觉出了一口郁气,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煜王哑然,一时间他那不灵光的脑子,面对同样以势压人,但比自己高一级的谢昭然,嚣张气焰都给硬生生摁下去了不少。
四周静悄悄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无他,只因如今煜王的脸色实在难看,要是被盯上了,少不得要脱层皮。
煜王见四周没了声,黑着脸环顾了一圈四周,自觉这回狠狠丢了面子,又看到高高在上的谢昭然,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脑子里那点理智如同枯叶丢进了火堆,瞬间燃了个干净。
“皇嫂当然可替太子□□,还能替太子宴饮,甚至若是你想,那还能替太子娶了师钰宁为侧妃,只是有一样,本王倒要问问,谢昭然你,难道还能替太子去洞房吗?!”
高台周围瞬间像是连风都不敢吹了,只天空滚滚而动的云层,似乎又低了些,怕是携了风雨,大有来者不善的感觉。
一片乌云遮住了熹微日光,在谢昭然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高台下的人瞧不清她的脸色,只觉得心里突突的,很是不安。
煜王这话说的实在是过于**裸的荒唐!
侍立在旁的羌笛,瞧见谢昭然背在身后的手,重重握紧,又虚虚张开,她诧异地抿了抿唇。
作为自幼跟随谢昭然的侍女,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她自是了解,只是她很是疑惑。
谢昭然在兴奋什么?
煜王这话不是在嘲讽太子吗,盛京的人都知道太子身子不好,力不从心,至今都未与太子妃圆房。
这事虽人人知晓,但却无人敢提,东宫更是严禁下人非议,若有发现立即杖毙。
如今煜王竟是不管不顾,直接拎到了台面上来嘲讽,她家主子不是该生气么,怎么瞧着还有丝诡异的兴奋。
煜王这番嘲讽直叫场地里的人恨不能堵住耳朵眼,恨不能找个桌子躲到底下去,当自己不存在。
师钰宁没想到煜王这个猪脑子狗脾气能这么不是东西,她实是忍不住了。
师钰宁上前两步,横在了煜王同高台的空隙间,眼神不善地瞪着煜王,他正觉着嘴仗赢了,在洋洋得意。
“王爷慎言!非议东宫可是大罪!”师钰宁知道这时候吵架一定要先占领高地。
如今要将她和谢昭然拎出这场舆论漩涡,必得搬出太子了。
煜王冷笑一声,似是毫不畏惧:“那是本王的哥哥,本王关心下,有何不可?”
最后四个字,煜王提高了音量,得意地将刚才谢昭然的话还了回去。
师钰宁觉着煜王在阴阳人方面倒是多了一撮脑子,可惜,多的还是个猪脑子。
不对,猪可能都比他聪明。
“王爷错了,太子先是一国储君,后才是你的手足,非议东宫是大罪,视为不忠,非议手足虽是小过,但也视为不贤,王爷这是大罪小过一起犯,怕是麻烦。”
煜王不悦地蹙起眉头:“师钰宁,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真想去东宫做太子做侧妃?”
师钰宁重重闭上了眼,狠狠吸了一口气,她真的很想撬开这蠢货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豆花还是肺片。
“王爷慎言!我师家从未有此想法!”师钰宁压低了些声音,忍着怒气提醒煜王,“太子妃出身谢家,王爷说任何话前都先想想这点!”
师钰宁并不想帮这个蠢货,只是,她看了眼四周这许多的人,担心煜王继续闹下去,说些不着四六的话,闹得大家都难堪!
煜王听到‘师家’‘谢家’,终于是理智回笼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跟前的师钰宁,这小半年他费尽心力在追求她,原还以为这人心里没他,现在看来也不是嘛。
师钰宁如今不就是在提点他,原来如此,煜王忽然福灵心至,愤怒全消,他就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品貌身姿,怎么会有女子看不上他。
“好,好,今日本王就不同尔等计较了。”
煜王说着狠狠踹了脚身边的随从:“看什么看,没看到本王的袍子脏了,赶紧带本王去更衣!”
随从本就是个机灵的,立马顺着梯子下:“哎呦,奴才走神了,这衣服这儿怎么脏了一大块,王爷赶紧随奴才去更衣。”
一场闹剧匆匆结尾,师钰宁看着煜王那一大帮人渐渐走远,重重呼了口浊气。
回过身,想同谢昭然解释几句,却诧异地发现高台上空空如也。
谢昭然不知何时,没说一声地就走了。
师钰宁小小地皱了皱眉头,她还有话要说呢,人怎么就走了......
她怔愣地瞧着空荡荡的高台,红色的飒气身影没有了,只有那一旁插着的猎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吹得她心头有些砂砾般的磕绊。
好一会儿,师钰宁才想起来她刚才忘了的事,她忘了去拿回她的香囊!
等师钰宁匆匆赶到围栏边,那上头早已没有了她那灰色香囊的踪影,那惊艳众人的红羽箭也不翼而飞。
师钰宁赶紧找到一旁伺候的宫人问情况,得知是太子妃派人取走了,师钰宁愣住了。
谢昭然拿走她的香囊做什么?
不管怎么样,师钰宁还是要把香囊要回来的,那是姥姥为她亲手做的。
师钰宁一路小跑,赶到太子妃的营帐前,气喘吁吁地让人帮着同传一声。
门口的侍卫似是得过叮嘱,师钰宁刚自报了姓名,左右两位侍从,就齐齐掀开了帐帘,请师钰宁进去。
师钰宁虽心有疑惑,为着香囊,还是放轻了脚步,迈入那幽深的营帐。
绕过帐前那画着骏马逐风图的十二扇屏风,师钰宁就看见了帐子中间那铺着绒毯的美人榻上,倚靠着一人。
谢昭然修长瓷白的手指上,一圈圈绕着细细的红线,灰色的粗布香囊被她虚虚拢于手心,支着手置于鼻间,闭着眼。
似是轻轻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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