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生活回到了固有的轨道,清晨莉娅去钓鱼,下午去“鲈鱼喉”,傍晚回家。
她之后又在训练场外看到过利奥几次,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专注于训练,和队友交流时话很少。她看到他在练习结束后加练,动作凌厉精准,像是在发泄某种无处安放的情绪。
他看到她了,但只是瞥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仿佛那天傍晚的对话从未发生。
莉娅也很快把它抛诸脑后,她有太多别的事情要想。母亲的来信依然每周一次,简短而充满关怀,但她总是反复读上好几遍,试图从那熟悉的字里行间捕捉到更多隐藏的信息,一种模糊的直觉让她觉得母亲似乎隐瞒了什么。
但每次,她都告诉自己或许是想多了。
在“鲈鱼喉”她和莉齐的湖上冒险还在继续,莉齐似乎永远有耗不完的精力和新奇的点子,她试图用裹着闪亮糖纸的巧克力豆做鱼饵,声称“鱼也需要一点甜蜜的诱惑”,结果当然是只吸引来一群好奇的小鱼苗,把她笑得前仰后合,差点翻进湖里。
但莉娅从她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如何通过观察水面的波纹判断鱼群的位置,如何根据风向调整钓点,甚至如何打几种复杂但异常结实的水手结。
在她们毫无收获、只是懒洋洋地漂在湖心晒太阳时,莉齐会说,“湖就像个人它有情绪,有时候它慷慨,但今天就很小气。”她说着,用手指轻轻划过清凉的湖水。
酒馆里的常客们也真正接纳了她,她进门时总是友好的点头和问候。
“今天钓到什么好东西了。”
“给我留条大的,乔的炸鱼能让我忘掉我老婆的唠叨。”
乔还是那么沉默,但穿着她送的那条绣着笑脸的围裙,每次她来都会默默地给她留出一份最大的炸鱼,或者一块藏了许多蓝莓的果塔。
一天下午莉娅提前从湖边回来,决定绕路去镇上的小杂货店买点面粉和糖。她骑着那辆米白色的自行车经过镇中心的训练场,看到一群男孩聚在那里,那是曲棍球队的人。
利奥也在,还有丹尼·威尔逊。
他们似乎刚结束一场非正式的小比赛,正在休息。利奥被卡尔等两三个人围着,正低头检查着自己的球杆网兜。他听着他们说话,偶尔简短地回应一两个词。
丹尼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拿着水壶喝水。
就在这时马克·斯隆,那个之前欺负过丹尼的高年级队员,慢悠悠地走到丹尼旁边,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
丹尼猝不及防,水壶脱手掉在地上水洒了一身,他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
几个男孩发出了哄笑,马克脸上带着那种令人讨厌的、假惺惺的笑容:“哎呀,不好意思没看见你菜鸟,底盘这么不稳,怎么在场上站住?”
丹尼的脸瞬间涨红了,他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捡水壶。
莉娅捏住了刹车,停了下来。她将自行车支好,走上前几步:“马克你撞到他了。”
笑声一下子卡住了。
所有男孩都诧异地转过头来看向她,马克也转过身,看到是莉娅后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变成更令人讨厌的、带着轻浮和蔑视的笑容:
“这不是罗斯小姐吗,怎么现在镇上的事情都归你管了,我们队友之间闹着玩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莉娅她直视着马克:“你是故意撞他的,还嘲笑他。”
马克被噎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顶回来,他朝她逼近一步:“少在这里跟我讲什么道理,你以为你是谁,滚开别多管闲事。”
莉娅站在原地,虽然心跳得厉害,但她还是说,“如果你的力气多到没处用,不如去多练几次折返跑,而不是在这里欺负队友。”
她的话让气氛变得更加紧张,火药味弥漫开来。丹尼抬起头看着她,马克的脸涨红了,被一个女孩这样当众顶撞和教训让他觉得极其丢面子。
“你他妈……”马克似乎想骂更难听的话,甚至作势要上前。
“斯隆。”
是利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头,停止了和队友的交谈。
利奥转过身,他几步走过来挡在了莉娅和马克之间,虽然并没有接触任何一方,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即将升级的冲突。
现在他的目光牢牢钉在马克脸上。
“你很有空。”利奥的声音不高,“很喜欢说话?”
马克在他的注视下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利奥的目光扫过地上湿漉漉的痕迹和丹尼手里空空的水壶,然后又回到马克脸上。
“既然你精力这么旺盛,看到那边了吗?”他用下巴指了指广场远处那个最陡的草坡,“扛着你的装备包上下冲刺跑,我不说停,不许停。”
马克的脸一下子白了。
那个草坡又长又陡,扛着沉重的装备包冲刺是极其残酷的体能惩罚。他看向周围,希望有人能帮他说句话,但其他男孩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米勒,就为了这点小事?她……”马克试图辩解,指向莉娅。
“现在。”
利奥打断他,“或者你可以直接滚蛋,球队不需要管不住自己、还会对旁观者喷垃圾话的人。”
绝对的沉默。
马克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最终在利奥的注视下他彻底垮了下来,极其不甘心地狠狠瞪了莉娅和丹尼一眼,然后抓起自己沉重的装备包,踉跄地走向那个草坡。
利奥这才把视线转向还僵在原地的丹尼·威尔逊:“你去帮他数着。”
他对丹尼说,“少一趟,明天你陪他一起跑。”
丹尼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让他监督,也是给他一个不那么被动的位置:“是,米勒。”他应了一声,立刻跑向草坡方向。
最后利奥的目光扫过莉娅,但他什么也没对她说,仿佛她的介入只是引燃了他早已准备好的裁决。
就在这时,霍奇斯教练粗哑的吼声从广场另一边炸响:“他妈的在干什么,斯隆那小子是在练登山吗,米勒这又是怎么回事?”
霍奇斯教练大步走来,脸色阴沉地看着在草坡上挣扎的马克。
利奥面对教练,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斯隆需要加强体能和纪律性,我给他安排了针对性训练。”
霍奇斯教练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累得像死狗一样的马克,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莉娅和已经跑开的丹尼。他哼了一声,似乎明白了大半。
没再追问细节,只是冲着所有还在发呆的队员大吼:“都他妈看戏看够了,集合折返跑直到我说停。谁再惹是生非,就给我滚去陪斯隆一起爬坡。”
队员们立刻跑动起来。
莉娅看着瞬间被铁腕掌控的场面,看着利奥面无表情地融入跑动的队伍中。
默默地走回自己的自行车边,推车离开。
身后传来霍奇斯教练不绝于耳的吼声、男孩们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草坡上马克·斯隆隐约的暗骂声。
太阳渐渐西沉,把她和他的影子一起拉长。
*
月亮湖畔的夏日正在滑向尾声,八月的风吹过榆树林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对莉娅?罗斯而言,这个季节的转换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每周一她总会走下吱呀作响的门廊台阶,怀着期盼推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信箱。
但母亲的来信,已经连续两周缺席了。
打破惯例,像故事集里缺失的最后一页结局,令人心神不宁。为了填补这份空洞,莉娅让自己陷入无休止的忙碌之中。
她翻出母亲旧木匣里那张泛黄的腌鱼配方,配方纸张边缘卷曲,字迹被岁月和油渍晕染得有些模糊。
莉娅仔细处理着清晨从湖里钓来的几条鳟鱼,鱼鳞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她按照配方,将香料层层铺撒,最后将鱼块密密实实地压进陶罐,压上那块表面光滑的河石。
整个过程缓慢而专注,空气中咸腥与草木的辛辣气息交织,暂时压下了她心头的不安。她把陶罐存放在阴凉的地窖里,想着它们将在变成冬日的美味。
午后她看见邻院的米勒夫人正费力地对付那些疯长的蔷薇丛,带刺的几乎吞噬了通往柴房的小径。莉娅戴上厚重的帆布手套,拿起另一把大剪刀,默默走过去帮忙。
“哦莉娅好孩子,不用麻烦你。”米勒夫人直起腰,用手背擦掉淌进眼角的汗珠,脸颊因劳作而泛红。
“没关系,米勒夫人,我正好也想活动活动。”莉娅笑了笑,利落地剪断一根纠缠交错的粗壮枝条。午后的阳光烘烤着她的后背,让人感到一种朴实的慰藉。
她们并肩劳作,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只有剪刀的咔嚓声和枝条被拖走的沙沙声。米勒夫人偶尔会指点一下,“这根留着,明年能开花。”
或者“哎这根没救了,从根上剪掉。”
过了一会儿,她目光却留意着莉娅的侧脸。
“你做起事来这专注劲儿,真像你母亲年轻时。”米勒夫人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暖意,“我记得艾米丽刚嫁来镇上那会儿,谁也不认识,就敢一个人驾着小船跑到北边河口去钓鱼。回来时钓到一条大得惊人的北美狗鱼,差点把船都掀翻了。你父亲又气又担心,可你母亲就那么笑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那时镇上好些老古板都觉得她太野性,不像个淑女,可她从不在乎。”
莉娅修剪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很少听到关于母亲年轻时的具体往事。
在她记忆里,母亲总是温柔的。
“真的吗?我从没听她说过。”莉娅轻声说,想象着母亲大笑的模样。
“呵,她后来稳重多了,特别是有了你之后。”米勒夫人笑了笑,“但她骨子里那份韧劲从来没变过,就像这蔷薇看着娇嫩,风风雨雨里偏偏是她最能扛过去。”
她轻轻抚摸过一朵深红色的蔷薇,语气不易察觉地低沉了些,“所以她这次一定能……”
她的话没说完,转而用力去对付一根特别顽固的老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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