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妍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啊这,那叫什么,跨性别?”
“不是,那是两回事。”
“啊?”姚清妍下巴掉得夸张。
“我的意思是,性别对我来说不重要。”蔺唯语速逐渐快到飞起,“我曾经考虑过我是不是gender fluid,但好像也不是。”
姚清妍的眼神越来越空,大概是放弃跟上对方的思路了。许久后,她幽幽问:“‘真的服’什么?”
蔺唯皱起眉头,苦苦思索正确的词汇,挖空了大脑都想不出来。
她尬笑两声,然后道:“有点像太阳光谱中的蓝色和红色之间那样,并没有明确分界线,而是存在多种小段又连续的颜色,你把蓝色和红色替换成男性和女性就好。”
“哈?”姚清妍继续呆若木鸡。
“我只是觉得,看一个人的时候,性别不重要,所以我思考自己或是看待别人的时候,不会从他的性别出发,而是看他身上的其它东西。”蔺唯越发觉得词不达意,吐字越来越糊,音量也逐渐变弱。
姚清妍彻底放弃了:“好好好。”
蔺唯知道她在敷衍,也知道不能责怪她。自己无论是语言还是表达能力都不够好,让对方理解确实是种奢望,于是放弃过多的解释,埋头吃剩下的菜。
姚清妍放下筷子,掏出一张纸巾,擦擦嘴:“我吃完了。”
蔺唯诧异。
“你吃完了?”明明那盘子基本没动,说是刚打回来还没吃都有人信。
“吃不了。”
“那你打这么多菜?”蔺唯联想到这几天的新闻,想起叙利亚和偏远山区的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更何况,她自己都舍不得打两荤一素。
“反正我花的是自己的钱。”姚清妍满不在乎,“你赶紧吃。”
蔺唯吃完最后一口饭,胃撑得难受,她倒全部光盘了,不过她本来也就打了两个素菜而已。
姚清妍扭扭身体,低头看腿,边捏边叹:“而且我最近在减肥。”
蔺唯不可思议:“你这么瘦还减?”
听到这话,姚清妍挺开心,咯咯笑了起来:“真的吗?我都快过百了。”
“如果你在英国,都可以用skinny形容了。”蔺唯非常诚恳,“我倒希望我能增点肥,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吃不了很多东西。”
她不想提什么抑郁症与药物治疗,那样跟博取同情似的,便用生硬的“特殊原因”略过。
姚清妍的笑容倏然消失:“啊?你那么瘦还不满意?”
“平常都没力气,胃也不大好,我真的希望能胖些。”蔺唯很讨厌骨瘦如柴的自己,洗完澡出来照镜子,还会对着分明的肋骨发愁。
“好一个凡尔赛!”姚清妍几近咬牙切齿,“你这体型都能当模特了,多少人都羡慕呢,你告诉我想增肥?”
“凡尔赛?”蔺唯没听说过这个词,但捕捉到了对方的不快。
“哎呀,就是……”
姚清妍发现这个梗很难解释清楚,索性闭嘴,端起托盘就走,蔺唯默默跟了上去。
午休时间到,厚重的窗帘一拉,所有的热闹活跃都暂时沉入海底。
蔺唯一直没买枕头,照例把羽绒服叠起来,侧脸枕上去。她不困,却又不想和那几个调皮的男生去自习教室,于是就那样眼睛半睁着发呆。
半梦半醒间,食堂里的插曲又在大脑捣乱,人际交往什么的真麻烦。
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孤独感紧紧拧在心头,蔺唯清楚地记得每个昏暗的日子,她害怕一个朋友都没有的生活。
虽然大部分话都可以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可有些话,她偶尔也想分享给别人。
蔺唯视线移向左侧靠窗,那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习惯,黎晚今天没出去学习,正趴在桌上酣睡。
为什么这个人能跟所有人维系良好关系?
为什么这个人从没让别人不高兴过?
为什么这个人脸上永远看不出喜怒哀乐,就连笑容都一成不变?
……
为什么这个人从来不会累?
她所有的疑问都给了黎晚。
她从未对一个人有这么多问题。
午休剩下的时间,蔺唯的注视隔着个空座位,全部献给了睡觉的黎晚,看她光滑白皙的脸颊,始终如一的呼吸频率,看不戴眼镜的她长长的睫毛。
直到准备铃划破寂静,黎晚睁开眼,蔺唯才慌张闭上眼睛装睡。
*
隔天早上,蔺唯在桌兜里发现了一封情书。
她抽出不明不白的粉红色信封,旧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恍若以为在演电视剧。
现在还不到七点,教室里除了她和黎晚两个家离学校近的,别无他人。
黎晚正在整理昨天的作业,分门别类摆得齐齐整整。她有洁癖似的,每天早晨都会用酒精湿巾把从桌面到笔袋全部擦一遍。
蔺唯的心脏突然漏跳半拍,她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却又不敢相信。
“黎晚?”
黎晚抬起头:“嗯?”
“早上有人进我们班吗?”
“没有。”黎晚看到了蔺唯手上的信封,明白了什么,“那个啊,昨晚有个外班同学托钟小小给你的。”
“哦。”蔺唯低头,手里的那封信突然就变得轻飘飘的。
蔺唯犹豫了很久,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给她的,终于鼓起勇气拆开,上面洋洋洒洒五六百字更是令她眼花缭乱。
上面确实写着自己的名字没错,可怎么看信中描述的都是另一个人:鲜明的个性、沉静的气质、酷酷的神色。
读着读着,蔺唯迷茫眨眼的频率越来越高,字迹越清秀认真,心中累积的愧疚就越多。
终于,写信人的名字在结尾浮现:杜雨婷。
蔺唯毫无印象。
来中国后什么都是第一次,包括收到素不相识之人的情书的,也是人生中的首次。
杨可走进教室,将老师刚印好的小测放到讲台上。
她坐到第二排靠右边墙的位置,扭头,隔着个教室对角线和黎晚挥手。
“班班早!”
“早。”黎晚冲她微笑。
蔺唯默不作声收起信,万分苦恼。她不是嫌弃,也不是觉得滑稽,只觉得递情书的人太冲动。
写回信?
不是个好选择。她的字歪七扭八,她可丢不起这人,更怕被对方误会为敷衍;更何况这封情书文采斐然,不等提笔写就已经输了。
当面说?
但最主要的问题是,蔺唯根本不知道杜雨婷是哪个班的,都不知道课间该去几层找;她也不能到处问这位叫“杜雨婷”是何方神圣,直接暗示不记得人家,未免太伤人心了。
蔺唯灵光一动,她的好朋友可是年级风云人物,天天在走廊里跟各种陌生面孔打招呼,一定认识这个人。
她先到讲台上拿一张小测,边写边等。
今天是历史小测,蔺唯一目十行,二十道选择题不出十分钟就做了一半。
虽然她在英国从未学过中国历史,却仗着记忆力好,利用寒假背下了上学期提纲的所有史料。
姚清妍破天荒没有迟到,七点二十,她昂首挺胸走进教室,手机往讲台上袋子里潇洒一扔,冲这边抛个笑容冲那边说两句悄悄话,整个世界都跟她的大舞台似的。
蔺唯去讲台前交作业,回来前停到姚清妍身边,悄声问:“‘杜雨婷’是谁?”
后座的钟小小抿起嘴,无声笑了起来。
姚清妍古怪地瞥她一眼:“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蔺唯模糊道:“我有点事想跟她说。”这是件非常私密的事情,要保护当事人**。
钟小小用笔点姚清妍的肩膀,挑挑眉:“黑皮小公主给她表白了。”语气带点洋洋自得,也不知道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蔺唯四肢僵硬。
姚清妍脸色一变,瞪向蔺唯:“那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呀,还非要绕着弯,不信任我是吧。”
“这不好说吧,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蔺唯浓密的眉毛紧压眼睛,灰蓝色大眼睛陷入阴影,钟小小咽了口口水,默默缩回座位。
后面几个男生笑嘻嘻抬起头,观看起这边的战况。
“怎么,你喜欢她吗?”姚清妍酸溜溜地问。
蔺唯无奈:“我都不认识她。”简直莫名其妙。
“8班那个眼睛特小的女生,有点胖,头发到这,总戴着个蝴蝶发卡,”姚清妍边说边用手比划,“现在认识了吧?”
蔺唯一下子有了印象。
之前那姑娘在楼道里抱着好高一摞作业,小脸憋得通红,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了,顺手帮她抱了一部分到数学办公室。
“不是吧,你还真喜欢她?”姚清妍细细的嗓音越发尖锐。
“我只是在想之前在哪碰见过她。”蔺唯皱眉。
这时,看早自习的老师走进教室,所有学习之外的插曲都消失不见,蔺唯暗暗舒一口气回了座位。
那天下午大课间,蔺唯上完厕所,在楼梯处一拐上楼去了。
她不喜欢走出教室,更不喜欢走到陌生的楼层,但今天是个例外,关乎到她的责任。
作为四楼的稀客,蔺唯刚踏上走廊,左右便头来无数好奇的目光当迎宾大道。
靠窗的不看窗外的景色了,转而看她;迎面走来的同学暂时停止了说笑,也在看她;左右的教室不知哪儿窜出来更多的人,都在看她。
蔺唯停到高一(8)班面前,叫住门口最近的女生:“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找杜雨婷。”
她尚不熟悉中文语境,宁愿过度礼貌,也不能不礼貌。
那女生露出惊喜的神色:“是你!”
“呃,你认识我?”蔺唯再度怀疑人生。
“不认识,你好帅啊。”
“……”
女生蹦起来,冲班级深处喊一句:“黑皮小公主,王子来接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语感问题,蔺唯感觉这个绰号颇具侮辱性。
不一会儿,杜雨婷走了出来,远远看到蔺唯的身影,她紧张地垂下眼,不住搓手手。
四面八方全是看过来的人,还没开口,蔺唯已经后悔踏出这一步了。
杜雨婷低着头沉默不语,眼角有一丝红,好像快要哭出来了。那表情好像在说,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这个姑娘有很淡的苹果味,普通又内敛,不打扰任何人的嗅觉细胞。
蔺唯柔声道:“谢谢你,我很高兴。”她知道周围有眼睛和耳朵,选择模糊处理。
杜雨婷抬起头,小眼睛里充满意外:“你不觉得我奇怪,恶心吗?”
“为什么?”蔺唯困惑歪头,“其实我是个很差劲的人,“那些文字描述的不是我。”
杜雨婷咬起下唇,直咬得发白:“不,我每次看你的时候,你都是那样。”
蔺唯注视着她,抱歉道:“而且学习太忙了,进度跟不上,我真的得好好学习。”
杜雨婷抬头和她对视,黑黑的皮肤上竟也能捕捉到一丝红。
“没事的。”
楼道里的电子时钟又变了一个数字,还有一分钟打铃上课。
蔺唯离开时,笑着冲她挥挥手。
“有机会我们一起玩吧!”
V不是讨好型人格,如果她对一个人好,仅仅是因为她在乎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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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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