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龙死了。

圣裁主教以我为饵，屠杀了我的爱人。

那个我给他取名叫秦彻的少年死了，死在了他正青春年少时，死的时候还没有学会怎么藏起自己的龙角和尾巴，还没有听我唱完一首完整的安魂曲……

我在这处曾经容留过秦彻的山谷中已经住了很久，有时候久到我自己都忘记了时间，只好又把那堆用来计数的金币重新数一遍。

谷中的曼陀罗轰轰烈烈开了一年又一年，每年我都会在花期到来之前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然后从谷底爬上来，来到我和秦彻最后分别的地方。

这是整座山谷视野最好的一处地方，躺在松软的草地上看白云从远处的山头慢悠悠飘过来，飘散成细细的一缕，最后消失不见，然后我又重新选一朵继续盯，直到天边的落日低悬，将整个山谷映照成火山岩浆一般的红色。

我百无聊赖翻了个身，从口袋拿出一面铜镜对着夕阳照，并问它：“铜镜铜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恶龙呀？”

恶龙爆改白雪公主她后妈。这个馊主意是我和秦彻一起遇到的那位眼盲摊贩出的，铜镜也是从他手里得到的，当然，台词是我自己加的。

那是一个寒冷的雪夜，我百无聊赖，展翅掠过硝烟弥漫的白曜城，驻足看看了会儿热闹。

那些手执正义之剑的正义圣裁者们在以正义之名处决了我的爱人之后，他们的利刃又对准自己人，昔日象征着神圣威严的白曜城现在战火不熄，在权力与财富的掠夺中，无数无辜的人流离失所，为了活命甚至甘愿夺取芯核变成无智无识的流浪体怪物。

我就是在那里围观了一场厮杀之后碰到的那个小贩。

看得出他最近的生意也不是特别好，与之前坐等生意上门的样子截然不同，这次一听到脚步声就开始推销，“这边是雕塑，这边是护身符，看看，我这边的箱子里还有……，喜欢的话赶紧掏钱，手慢无。”

我连翻都懒得翻，在他旁边的一个大箱子上坐了下来。

这老头眼盲心却敞亮，头都没转，哼声道：“心狠手辣的魔女，这是又去哪里为非作歹了？”

我没有搭话，顺手从摊上拿了个不知道什么动物骨头制成的骨哨端详着，听那老头继续不疾不徐地吆喝叫卖。

翻来覆去一成不变的台词语调听得人直犯困，没多久我就有些不耐烦，嗤笑道：“我说老头，你也真够没意思的。东西不更新换代也就算了，怎么每次连台词都一样。难怪生意越做越差，赶紧收摊倒闭吧你。”

老头破受打击，但还没死心，气呼呼一把夺过骨哨放回原位，“不买别乱翻！一个恶魔抠成这样，分币不花，攒那一龙窟的金币宝石都发霉了。”

我丝毫不为所动，抬手拨动一串骨铃发出清脆声响，想起从前我将它挂在一条龙的龙角上，他背着我走了一路，骨铃声也就那么响了一路……

如今骨铃声依旧，而我的龙却死了。

我不由有些迁怒，“死老头休想骗我在你这花一分钱，你家金币宝石才发霉！当初要不是你那句可恶的预言，说不定——”

我自知没理，没再说下去，但比起坏消息，人们素来更讨厌带来坏消息的人，更何况我还是声名在外的魔女，喜怒无常才更符合我的人设。

“说不定如何？那恶龙不会死？”

老头咧嘴笑骂：“嘴毒的魔女，你为了给那恶龙报仇，用一张龙窟藏宝图挑起战争，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和圣裁主教被自己的属下乱刀砍死，现在白曜城也成了和咱们塔尔城一样的魔窟。怎么，还觉得不解恨吗？”

我想起自己白日里看到的场景，眯了眯眼，半晌才没忍住纠正他：“不是我挑起战争，也不是我让白曜城堕为魔窟。造成这一切的，是人，是他们膨胀的，永不知足的贪欲。”

得到少的，想要多的，得到多的，想要更多，为此他们不惜杀害无辜，同类相残，如此肮脏丑恶的灵魂却能披着正义的外皮审判别人的罪名，多么荒唐可笑！

老头笑着摇了摇头，却也并没有反驳，从小摊底下拖出来一个破旧的箱子，翻翻找找好办天，最后从中拿出一面镜子，“贪欲永不知足，所以才要时时自省。上古铜镜一柄，可以自照，可以辟邪，还可以保佑你得偿所愿，怎么样？是不是很实用？”

这波推销来得可真是妙啊，我直接被气笑了，“给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女推荐辟邪之物？老头儿，听我一句劝，早点收摊回家躺着去吧，还能省力气饿死得慢点。”

老东西闻言依旧那副故作神秘的死样子，拿着镜子在我面前一晃，“真不要？再不照照你这幅尊容，出门都能吓死人咯。而且咱们塔尔城不是一直都有用镜子收集灵魂的说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老头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上次你是不是拿着这面镜子照过你家那恶龙，说不准他的灵魂就……”

我忍无可忍，从口袋摸出一枚金币丢给他。老头儿接了，却临时涨价：“十枚。”

“……两枚，不能再多了。”

“七枚，友情价。”

“谁跟你有友情，三枚！”

最后我以无五枚金币的高价莫名其妙买下了一面镜子。

绝对不是因为老头儿那些天方夜谭收集灵魂的话！在消费观上不同与秦彻的大手笔，我可是一条理智又理性的龙，我买它绝对只因为真挺需要的，毕竟没有人会把镜子当宝物，这导致我搜罗来的全是些没用的美丽废物，每次洗漱完还得去找个水塘照照，特别麻烦……

行叭，编不下去了。我承认我上当受骗，但它实用性真挺强的，除了每次半夜反射月光刺眼睛让我睡不着之外，再没有别的缺点。

从镜子中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是一个春日的午夜。

夜风裹挟着花香从洞口吹进来，皓月当空，铜镜在洞穴的石壁上反射出一个圆圆的光斑，我一点睡意也没有，将镜子拿起来用它去晃被我缀在墙壁上的宝石。

别问我为什么那宝石镶墙壁，问就是闲得无聊。

我晃过了第108块，在照到第109块红宝石的时候它突然闪烁了一下，像一个沉睡许久的人疲惫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又沉沉睡去。就在这短暂的眨眼的一瞬我从中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闪了过去。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