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滨海分局出来,佟翎明显受到了惊吓,程雾山和荆晚把她送回海大,一起坐地铁回学校。
荆晚牵着程雾山的手,他的手一直是凉的,无论荆晚怎么摩挲,都摩挲不热。
“雾山……”荆晚叫他的名字。
程雾山的目光里又些许茫然,他看向荆晚。
荆晚轻轻依偎到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别怕。”
程雾山怔了怔,然后反手搂住荆晚,鼻音中淡淡挤出一个字。
“嗯。”
程雾山电话响起,他拿起来,屏幕上写着“爸”。
程雾山:“喂?”
程冉:“今晚回家一趟。”
程雾山顿了顿:“好。”
挂了电话,程雾山转头对荆晚说:“我爸让我回家一趟,我下一站下车,你到了给我发个微信。”
“我陪你一起。”荆晚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程雾山虽然个性内敛,沉默寡言,但荆晚感觉得出来,自从陈志乾在琴大任教开始,程雾山的状态越来越紧绷,直到现在,已经像是一把快要拉崩了的弓。
她甚至在很多时候问自己,知道真相对于程雾山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那个真相一如预料中残忍,或者比想象中更残忍,那会不会在击倒陈志乾的同时,也压垮程雾山。
程雾山久久注视着荆晚,他其实很希望荆晚能多陪陪他。
对于林星辰的死,程雾山是有遗憾的。
去昭通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从林星辰嘴里套话,完全没有想过旧事重提对于林星辰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林星辰的种种表现其实已经提醒过他了。
林星辰英年发白的头发、瘦骨嶙峋的身体、颓丧佝偻的姿态……还有吃火锅那天失态的呕吐、以及那个明知道可能再也修复不了却一直被好好藏起来的U盘……
程雾山这才反应过来,林星辰这么多年,或许但求一死。
可他明明可以活下来的,只要程雾山当时意识到这一点,他有信心可以劝林星辰跟自己一起期待真相,让他替周沐辰好好活下来。
可他忽略了……于是一条人命因为他的忽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所以当警局那个女警官安抚程雾山:“你别紧张,我们知道林星辰是自杀,和你没有关系。”
他的回答是:“他的死,和我是有关系的。”
他何尝不是杀死林星辰的凶手……
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冲击着他,他已经连续好几天被噩梦环绕,不能入睡,他很希望荆晚能陪陪他。
“我陪你一起。”荆晚斩钉截铁。
程雾山觉得自己眼眶温热:“你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最后两节课……”
“逃都逃了,不差这两节。再说了……”荆晚抬手摸着程雾山的脸颊:“你比课重要。”
程雾山低着头,不愿让荆晚看到他眼角的泪光。
下午四点,荆晚陪程雾山回了家。
她没有想到,程雾山他爸叫他回家,是为了这样一个场面。
两人进了屋,程雾山那句“爸我回来了”还没说完,程冉就过来,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程雾山的脸上瞬间就有手印显现出来。
“叔叔!”
“老程!”
荆晚和李妙云都被这个耳光吓了一跳。
“你这个混账!”程冉虽然被李妙云和家政阿姨拉着,但情绪还是激动:“你背着家里、请假逃课,自己去云南,还和人命官司扯上关系!保研考试也不考!谁教你的?!你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程雾山微微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鼻尖微微泛着红,待程冉骂够了,他才将头抬起来,眼里也带了一股狠意:“您怎么知道我去云南?”
程冉本来已经骂得没了力气,见自己儿子不知悔改,又动了肝火:“你管老子怎么知道?!我就问你我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
程雾山冷笑了:“是。您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行!敢做敢当是吧!”程冉的眼眶也红了:“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程冉挣脱了李妙云,冲上来又想跟程雾山动手,谁知荆晚一瞬间挡在了程雾山前面。
“晚晚!”程雾山惊呼。
程冉也猝然停了手。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
“叔叔。”荆晚的声音沉静:“我能跟您谈谈吗?”
“晚……”程雾山想说什么,谁知被荆晚喝止:“你闭嘴。”
程冉并不认为荆晚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跟他讨论他们的家事,但荆晚毕竟是儿子的女朋友,是很重要的客人,也有可能会是未来的家人,所以他并没有反对。
四个人这才安安静静坐下来,荆晚松了一口气。
“月月呢?”荆晚先问了一句。
“哦,月月,我们把她送回南京老家了,我们工作都忙,爷爷能陪陪她,她不会太闷。”李妙云回答。
“叔叔,雾山去云南这件事,是陈老师……不,是陈志乾告诉您的是吗?”荆晚神色平静,终于说到正题。
程冉没有否认。
“雾山去云南,不过就是一周时间,是找导员请了假的,没有违反学校规定。保研考试错过了,但以他的成绩,完全能通过自己的能力考研。所谓的人命官司,是当事人抑郁多年而自杀。新闻报道很明确,警方的调查报告也很明确,跟雾山没有关系。叔叔您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或许并不是您想的那么严重,但陈志乾却跑来专门知会您,是为什么?”
“他是雾山的干爹,关心他有什么不对?”程冉还是为陈志乾说话。
“那您有没有想过,雾山去云南这件事,连他室友都不知道,陈志乾却知道,为什么?”
程冉:“老陈说了,机场工作人员有他认识的人……”
荆晚很无奈:“您知道琴城国际机场每天的人流量是多少吗?”
程冉:“……”
“我查过。琴城国际机场是国内最大的机场,法定节假日或者旅游旺季,日客流量可以达到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人。”荆晚说道:“即便是最淡的淡季,每天也有数千人。程叔叔,您平常也坐门诊。据我所知,琴大附属医院的专家号平均每天是八十个左右。八小时,看这八十个病号,如果不是朋友特意嘱咐您、提醒您,您会记得哪个病号是朋友的干儿子吗?八十个尚且如此,八千个呢?八万个呢?您想过吗?”
程冉无话可说,倒是李妙云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老陈跟机场打过招呼,留意雾山……”
“不会的……不会的。”程冉有些恍惚地说道:“老陈……老陈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再说了,即便他……即便他确实……那都到今天这一步了,他为什么不着急呢?居然还能谈笑风生跟我说雾山去了云南,然后门诊照常坐,课照常上……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没有他就不会有雾山和月月,他没理由……没理由……”
“叔叔,我们刚才去过公安局了。”荆晚最后说道:“我相信雾山,也相信警察,请您也跟我一样,相信他们好吗?月月已经这样了,您和阿姨难道还要失去雾山吗?”
荆晚最后这句话说得足够赤/裸,程冉彻底沉默下来,李妙云的眼眶也红了。
程雾山和荆晚没有在家里久留,两个孩子走后,程冉和李妙云在客厅里默然坐了很久。
突然,程冉站起来,走到玄关,要穿外套。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李妙云问道。
“不行。我要亲自去问老陈。我要听他亲口跟我说!”
“你不要再天真了好不好?!”李妙云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出声:“这几年咱们家都成什么样了你看不见吗?!咱儿子小时候是多么开朗的孩子……可是现在回到家里,一句话都不愿多说。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不是个随便污蔑别人的孩子!你为什么直到现在都宁可帮着外人都不相信儿子?!你真的要逼死他吗?!”
程冉讷讷站在玄关,没有再往外走,却也没有回来。
李妙云哭够了,用手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月月已经这样了,我不能让儿子再有闪失。程冉,你想报恩,哪怕搭上孩子也要报恩,那你就去。咱们俩离婚,房子车子都归你。我有公司,一个人带着儿子女儿,也能过得很好。”
程冉终于回到了客厅:“你这是说什么话,雾山也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向着他?”
“那你就权当没有今天,该上班上班,陈志乾约你喝酒你就去,别露馅儿,等警察的调查结果。”
“……行。我知道了。”
……
程雾山和荆晚坐上计程车。
程雾山:“师傅,去琴大……”
荆晚:“去情人坝。”
程雾山有些疑惑地看荆晚一眼,荆晚没有看他,只是表情严肃,程雾山随即改口道:“去情人坝。”
在沙滩入口处,两人下了车。
从沙滩走到海边别墅还要十几分钟,路过一家711便利店,荆晚对程雾山说:“我去买点东西。”
“好。”
程雾山应完声就往便利店里走,荆晚却拦住了他:“我自己去。你站在这儿等我。”
程雾山更加不解,但还是点头:“好。”
荆晚很快就出来了,手上也没提什么东西,程雾山没有多问,两人来到海边别墅。
他们都还没吃晚饭,好在别墅冰箱里还有些食材,程雾山开火,煮了两碗青菜鸡蛋面,和荆晚简单吃了点。
收拾完碗筷,荆晚拿出了刚才自己买的东西,递到程雾山跟前。
程雾山看过去,她买的竟然是……一盒安全……套……
“晚晚……”程雾山的心跳猝然增快。
“程雾山,我想……要你。你……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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