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四月下旬的晚上,风还有些凉,游廊边的海棠树结了花骨朵,再等些时日,就会开出满树的花。

眼下夜风吹拂着,将树影带的影影绰绰,天边一轮残月。

宋若靠坐在廊下,看着远方出神。

明日,就是她要在公堂上为阿姐伸冤的时间了,自然有些心绪浮动。

突然,身后亮起来柔和暖光,昏黄的烛火将她的影子都拉长,打在地面上,纤瘦而摇晃。宋若惊醒回神,转头便看到成慕提着灯笼。

只是最为简朴的灯笼样式,融融的暖光透过薄纸,光芒恰好能点亮这一方天地,却不会让人觉得炙痛。自下而上的照亮成慕的面庞,更显他目若朗星,面若冠玉,衣袖随着晚风摆动,愈为他添上些许翩然若仙的姿态。

惨淡的月色中,他带着唯一的星光。

“成慕。”方才久坐的寒意似乎被拂散了,宋若笑眯眯的叫他。

行至她身旁坐下,成慕将灯笼放在脚边,夜色中的神情更显温柔,“阿若睡不着?”

“嗯。”十分诚实的点点头,宋若抿着唇,神情有些紧绷。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成慕与她一同仰望着天空,声音中沾染了晚间的潮气,“十岁那年,我的父亲突然离世,万千家产便都落在了我一个人的肩上,身边还有许多觊觎环伺的恶人。那一夜,我也曾彻夜未眠。”

他难得提起自己的身世,宋若不免心生好奇,注意力也被他夺走,着急问道:“然后呢?”

成慕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复杂,眼中翻滚的情绪,让宋若看不懂。

可片刻后,他眼中的惊涛又恢复了平静,笑着看向宋若,神情甚至有几分少年人的俏皮,“然后第二日我便困的不行,直接睡过了头,错过了族中大事。”

“啊?”这番经历怎么也不像他会做出的,宋若十分意外的微张着嘴巴。

莞尔一笑,成慕偏头看她,眼中戏谑更甚,“所以阿若再不睡,便会像我一样,错过明日的公堂了。”

被他唬的立马站起来,宋若刚跨了一步,便又哭丧着脸站住,可怜兮兮的说道:“可我一丝困意,也没有啊。”

“那阿若便先去床上躺着,只是闭眼休息,也是好的。”提起灯笼站起,成慕俨然是要送她回房。

宋若只得尽可能的慢些挪动步子,又有些忐忑不安的问,“成慕,你明日当真不陪我去吗?”

“阿若。”被她纯澈的双眼盯着,成慕总是说不出直白的拒绝,只摇了摇头,“这些时日来,我已教会你该如何陈词,你可以的。”

讷讷的低着头,宋若揪住自己的衣角,可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办成过一件事。阿姐在的时候,她总会安排好自己的每件事,如今骤然被推向了要救出姐姐的位置,宋若如何不心中发怵。

无声的走到了宋若的房前,成慕低眼,便看到她搅动衣角的指尖都泛着白。成慕暗自叹气,对自己的心软万般无奈,却含笑弯下腰,对上宋若的眼睛,“阿若,明日你只管去就好,就算是出了错,也没关系的。”

咬着嘴角,宋若终于抬了抬视线,怯生生的开口,“就算我搞砸了,也没关系吗?”

“当然。”侧身为她打开房门,成慕肯定的点头,说出的话语无比理所当然,“不管如何,我只对阿若第一好,你姐姐肯定也是的。”

心中仍有不安,宋若还想说些什么,眼尾往下一垂,却看到了他衣摆都湿了一圈。夜间本就有露水,她方才又只管磨蹭着往小路走,草叶上的潮汽不想却尽数被他沾染。又念及此刻早该是入睡的时间,自己却耽搁的他还在这里,不由更为愧疚。

宋若闪身回了房,飞速道:“那我先去睡了,成慕也快回去吧。”

说完便径直跑向了床,掀开被子将自己裹进去,宋若在床上翻了两下身,又猛地坐起来穿鞋。

她跑到了屏风前面,定定的看着门口。

外面已是一团漆黑,不见光亮。

成慕已经走了呢,垂头丧气的回到床上,宋若将被子摆的方方正正的盖好,胡乱闭上眼睛。

却突然听到了悠扬的笛音。

穿破层层夜色,落入宋若耳中的时候,似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身体不由自主的就随着笛音放松下来,思绪平静,困意自然袭来。

没有多久,宋若便觉得眼皮沉沉,不受控制的跌进了梦乡。

笛声悠长,直到后半夜才停息。

——

意外的一夜好眠。

晨起之后,宋若迅速梳洗妆扮好,她今日将头发梳成了双螺髻,却并没有绑发带,反倒是挑出了两朵精致的铃兰簪花。

天色倒是分外晴朗,深吸一口晨日的清新空气,宋若提起裙边朝着吃饭的膳厅而去,行至门边,却听到了里面说话的声音。

“昨夜吹笛的,应是公子吧?”

是晏清在讲话,宋若迟缓的停下了步子,在门口垂首。原来昨日,真的是成慕在哄她入眠,他没有离开。

里面又响起晏清的声音,语气似是不解,“今日要与那地痞对簿公堂,还宋娘子姐姐的清白,公子便真的全然让宋娘子去做?”

不禁屏住了呼吸,宋若明白偷听不对,可眼下也想知道成慕真真切切的想法。

屋中顿了片刻。

宋若有些心生沮丧,果然,成慕也只是想安慰她鼓励她,其实没见的对她有太大的信心。她摸摸脸,扯出一个笑意,抬手打算推门。

“这本就是阿若该自己处理的事,她也定然能做好。”

单脚跨过了门槛,宋若怔愣的抬起头,猝不及防与成慕对视。

他正在单手持碗盛汤,手指修长,衣袖堆叠在桌边,束起的头发露出他干净的面庞。曜石般的眸子一转,便含笑道:“阿若来了,先来吃饭吧。”

他知道她听到了那句话,可没有解释、没有迟疑,反而只是神态如常的自然动作,仿若那句话像太阳升起来了一般寻常。

宋若乍然就笑了,如同她鬓边的铃兰花簪,明媚的盛放着。

成慕手中盛好的汤放在了她的面前,宋若也不多言,乖巧的坐在他身边吃着,一直弯着眼睛,似乎食欲很好。

离开之时,成慕还是将她送到了门口。

青杏长得愈发大了,在树叶中探出头来。

宋若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向着成慕飞奔而来。

心下诧异,以为是出什么事了,成慕询问般的看向她。

“成慕,昨夜你说的万千家产,你守住了吗?”少女仰头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嘴角抿着笑意。

愕然眨眨眼,成慕总是跟不上她偶尔跳脱的思绪,“自然。”

“所以今天,我也一定会守住我的家。”宋若声音清脆,落在地面上跳跃远去,“因为我是成慕教出来的,我虽不相信自己,但我信成慕!”

久久失神。

待回过神来,面前已不见阿若的身影,成慕低垂着眉眼,忍耐不及的微叹一口气。

眼中的笑意却越发柔和。

理理衣袖,成慕负手转身看向晏清,面色淡淡,“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里?”晏清困惑道。

迈过门槛,成慕的声音远远飘来,“衙门对面有家茶馆,听说有好茶。”

好茶?公子对茶可是挑剔,本就有自己带来的名茶,这里能有什么……等等,衙门?晏清咧嘴乐了乐,快步跟上去。

片刻后,他们停在了衙门外。今日宋若要状告林贯、林四的事,县城中的人们也有所耳闻,不少人都前来凑热闹。

眼看着公子微蹙着眉,努力与周围的人隔开些距离,晏清简直是哭笑不得,“公子不是说,要来喝茶的吗?”

不耐的侧头,成慕瞥他一眼。

立马讪笑着闭上了嘴,晏清索性挤在他前面,硬是给他开出一条视线好些的路,“公子,要升堂了。”

——

“恶无——”

杀威棒在地面上轻点,衙役们拖长了音调低喊,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县令祝始身着官服端坐着。

“宣宋氏女。”

宋若步伐缓慢而坚定的走上了公堂,抬起胳膊,冲祝始推掌长拜,而后盈盈跪倒,“民女宋若,拜见县令大人。”

她行礼动作规范而清雅,虽是跪着,却挺直脊背。若不是见她眼中还带着难以藏起的稚态与纯真,怕是连祝始都会觉得,这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不觉也缓和了语气,祝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有何冤屈,速速说来。”

暗中咬了咬下唇,宋若眼神一瞥,便看到了自己旁边的杀威棒。顶端黑黑的,像是洗不干净的血迹。她倏的面色一白,心尖开始颤抖,一口气憋在心口,说不出话来。

祝始脸上逐渐有了些许的不耐烦,啪的敲响惊堂木,威逼着催促。

身体猛地抖了一下,怕到极致,宋若想起来成慕说过的话。她懵懂的抬高视线,越过祝始的脸,看向那块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

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宋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民女要状告林贯与林四两人,合谋诬陷我阿姐,侵占我家店铺!”

“传林贯,林四——”下了令,祝始瞥过宋若一眼。

半刻钟后,林贯与林四便被带到了堂上。只是他二人不知为何,一个捧着自己的手,拖着一只脚,另一个则深深的垂着头,就像是有人在锤击他的后颈。更奇怪的是,他们看起来没有丝毫伤处,反倒面色红润,甚至还胖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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