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洺州这座偏远的城市简直被香樟树浓稠的绿荫给埋住了。
律屿清带着一身凉意从出租车上下来，走到两丛浓荫的缺口处，仰头望着门柱上锈迹斑斑的“洺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牌子，面色复杂。
“好歹跟首都第一人民医院还有六个字相同呢。”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让开，别挡道！”
正在他发呆的时候，身后突然涌来一群人。
律屿清头也没来得及回，拽起身旁的行李箱，赶紧往旁边大跳一步，把大门让开。
刚站稳，就见几个医生护士推着推床狂风一样掠过，浓重的血腥味也随之狠狠扑在他脸上。
待众人消失在大门那边后，律屿清这才反应过来推床上似乎躺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出血量极大，染红了床单不算，还一路上撒得星星点点的。
凭多年的临床经验，他知道这人伤势不轻，怕是伤到大动脉了。这种情况万分凶险，稍有差错人就得交代在手术台上。
他不放心，忙拖起行李箱寻着路上的斑点血迹追上去，一路追到急救室门口。
到门口的时候，人刚好被推进去，他只来得及看到那人垂在床沿外的手，手指骨节分明，指尖苍白得毫无血色。
“怎么办？队长要是……要是救不回来怎么办！”
这声音哽咽着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律屿清转头朝说话的人看过去，见是一个虎头虎脑的模样还算清秀的男人。他蹲在抢救室门口，正仰头眼睛红红的望着身旁那个高瘦戴眼镜的斯文男人。
男人闻言狠狠踹了他一脚，拉着脸咬着牙训他说：“小白，把话给老子咽回去！”
“啊？我不是，我没想咒……”那个叫小白的反应过来后赶紧起身，啪啪扇了自己两巴掌，又双手合十，朝四面八方鞠躬拜道，“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拜完也不管有用没用，顺手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阿门。”
“行了，说正事。”高瘦男人走近两步，“待会队长脱离危险后你先看着，我得回去把现场拍一拍，证据留下来。”
“行，监控录像别忘记，早晚咱弄死他们。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到底谁他妈放小孩进来的，看不到我们在搞测试……呜。”
小白说到一半，嘴巴突然被高瘦男人捂住。
律屿清正听得出神，后面的话突然没声了。他顺着声音断掉的方向看去，视线跟高瘦男人撞了个正着，对方眼神漆黑冰冷，警告意味甚浓。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朝两人点头算是打招呼。
之后，那俩人便不再说话了，一左一右靠在急诊室门口守着，跟两座门神似的。
守了不到五分钟，手术室的门“砰”一声被推开，伤患被急匆匆推了出来。
那俩人急忙围上去，异口同声问：“医生，情况怎么样？”
律屿清不太乐观地想：“按那个出血量，手术不应该这么快。”
果然，他听见主治医生对那两人解释说：“我们医院救不了，得赶紧转院去省城，要快。”
小白当场愣住。
倒是他同伴还算镇定，立马回医生道：“转，现在就转。”
“不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伤太重了，很可能撑不到......”医生没有把话说得太透，但在场的人都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撑不到！你不是医生吗？”小白突然爆起揪住主治医生的衣领吼道，很快又转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你现在就救他啊！！救他啊。”
走廊里一时陷入沉寂，周围的数位医生护士均沉默不语。
高瘦男人轻叹一口气，一把把小白掀开：“医生，转院。”
说着，便上手去推推床。
不料，推床另一端却突然被一只手抵住。
“我可以救他。”
这话如平地起惊雷，惊得在场诸人面色各异。
主治医生先跳的脚：“你知道这伤有多严重吗？左胸枪弹穿透伤，子弹滞留心脏合并左心瓣膜穿孔、关闭不全，放在全国都没几个人有本事救。什么都不知道，在这捣什么乱。”
“别管他，不能再耽误了，赶紧走。”另一个医生催促说。
“不能走。”律屿清伸手探查脉搏，“按这个脉压强度，撑十分钟都算多的。”接着他又从兜里掏出身份证递给那位主治医生，快速解释道：“我叫律屿清，上家单位是首医，师从孟泽堂孟老，约好今天入职报道，报道材料在那边行李箱里。我申请接管这台手术。”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手上的腕表摘下来递给高瘦男人说：“帮我保管一会儿。”
主治医生愣愣地接过身份证，待看清“首都、律屿清”几个字后，慌忙吩咐道：“快快快，快把人推回去。”
众人纷纷应声而动。
他们学医的都知道全国最难进的首都第一人民医院是什么份量？更知道只出现在教科书上的孟老又是什么份量？
这位有救了。
医生们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很快急救室门口恢复了安静。
小白一脸懵地看着邵令方问：“邵哥，队长是不是有救了？”
“嗯。“邵令方看着手中那人塞过来的腕表。
手术室内，大家都在紧张地做术前准备。
“心脏超声在哪？”律屿清等护士给他穿手术服的空档里问了一句。
“这里。”主治医生将超声心电图举到他眼前，详细解释道，“子弹穿透左心耳尖瓣膜到右心，嵌在了右心三尖瓣膜的瓣环旁。”
律屿清点头：“心脏造影做了么？”
“没来得及。”
“嗯，没关系。我需要在体外循环停顿心脏的状态下进行手术，相关设备我记得你们医院里有，麻烦准备下。”来之前他做过详细功课。
主治医生现在自动转为副手，闻言径直去调配设备。
律屿清全身清消完毕，走到手术床前，低头细细端详躺在上面的男人片刻后，在心里吹了个口哨，心想真TM帅。
五分钟后手术正式开始，游离血管，打通房间隔......
律屿清下刀下的干净利落，出血极少，这么漂亮的手法看得在场的医生护士们目瞪口呆。
而他自己此时也沉浸在惊艳里，他做了大几十例开胸手术，还没见过长得如此漂亮的心脏，简直符合所有黄金分割比例，也恰恰好长在了他的审美上。
医生的心动，有时奇怪又浪漫。
漫长的操作后，嵌在瓣膜上的子弹终于露了出来，它安静地呆在那里，硝烟退后，无害的样子甚至有些可爱。
律屿清亲手摘下那颗子弹，磕哒一声放在手术盘上，众人随之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里，律屿清拿出毕生所学细细修补着受损伤的左心瓣膜。用律屿清的话说，这么完美的心脏，怎么舍得让它留一点瑕疵。
关闭胸腔前，在场的医生护士们看着修补痕迹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心脏，眼里的崇拜再次难以克制地溢了出来。
这场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
手术后，律屿清揉着后脖颈走出手术室，一开门就对上小白焦急的目光。
不等对方开口，他赶紧主动交代道：“小白，手术很成功，你们队长且有得活呢。其余先不要问，等我缓缓神儿再说。”
他被人连夜塞上飞机飞过来，下了飞机就赶来报道，接着又做了这么大一台手术，早累得站都站不稳了。
“来来，律医生，去我办公室休息。”跟着出来的主治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啤酒瓶底子，语气不知比之前温和了多少倍。
律屿清笑着回他说：“多谢吴主任。”
邵令方看他一直在揉后颈，知道他累了，便在将手表递还给他后，吩咐小白说：“你扶律医生过去。”
“不用不用。”律屿清摆手，“人被送去重症监护室了，不放心的话先过去看看，有什么问题及时来喊我。”
小白狂点头，他这会儿才抓着机会道谢，握着律屿清的手一个劲鞠躬说：“律医生今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包在我身上。”
律屿清乐了：“我不会客气的。”
办公室不远，拐个弯就到。
主治医生将他带进去安置在沙发上，又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伸手就够得着的茶几上，说：“你先眯一会儿，等歇过来我再带你到处看看。”
律屿清透过厚厚的酒瓶底，看到了他眼里的关心，真诚道谢说：“有劳了吴主任。”
他知道这人叫吴钦忠，是胸外科的主任，也是未来自己的领导。刚才在手术室他很配合，并没有因为自己打了他的脸而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是一位真正想着治病救人的好医生。
“嗯，休息吧。”吴主任说。
送走吴主任，律屿清回到沙发上坐下，他本想稍微歇一歇就起来，没成想不到半分钟就歪着头睡了过去。
办公室门上有个大大的玻璃窗，一窗之隔就是走廊，自律屿清进去后，扒在上面的脑袋就没见少过，尤其是小姑娘。
“律医生长得真好看。”一个杏仁眼的小护士感叹道。
“就是说，尤其最后的缝合手法，太帅了。”
吴主任转了一圈回来，见自己办公室门外堵了一堆人，气得眼镜都戴不住了，板着脸说：“不上班干嘛呢？”
其它科室的小护士应声而散，只有胸外的那几个还赖着不走。
杏仁眼的小护士努努嘴，小声道：“主任，您轻点声，别把律医生吵醒了。”
吴钦忠轻“啧”一声，压低声音道：“赶紧回去，别杵在这。”
小护士不动，而是凑近他问道：“主任，你说律医生才刚三十出头，怎么这么厉害？心脏钻个洞的人都能给救回来。”
“就是，就是。”旁边的人附和。
“你们要是能二十五岁读完博士，你也可以。”吴钦忠推了推眼镜，“去把律医生行礼收好，顺便帮他把入职手续办了。”
“嘻嘻，多谢主任。”杏仁眼的小护士笑眯眯地跑走了。
“你们也都散了吧。”
把人都赶走后，吴钦忠自己趴在门上朝里看了一眼，嘟嘟囔囔留下一句话：“是长的挺精神的。”
天光渐暗，窗外香樟树荫已经挪了个方向，蝉鸣乘着微风从缝隙挤进屋里，在律屿清耳畔悠悠打了个转，将人吵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盛满窗户的绿荫，心跳变得极慢极慢。这一觉他睡得格外沉，似乎是出事以来睡的最好的一觉。
律屿清发了会儿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睡在了医院。可是，除了窗外一声一声的蝉鸣，走廊里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这对人来人往的医院来说，简直太不正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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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