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满眼游丝皆落絮的好日子。
如此好时节，女子们自然是要办探春宴的，几个富贵人家小姐平日里在府内待久了，总归是盼着出来玩一下的。
秦家的两个女儿自然也在其中。
说起秦家，秦丞相辅佐两代帝王，至今没被皇帝有所忌惮，也是因为他为人太过小心谨慎，况且他能有此功绩，也少不了他夫人赵氏一族的提拔。
但秦家阴盛阳衰，底下只有两个女儿，但在京城颇有名声的还是他的大女儿——秦黛楹。
秦黛楹在和贵女们闲聊，说起近日来京城时新的料子，还有些听闻的风流事。
秦黛楹擅长这些，况且又生得美好说话，贵女们大多都喜爱跟她玩，倒是秦家的二女儿秦瑟瑟，大家都被家中长辈念叨过，少跟她来往。
总归是个娇蛮宠惯了的，平日里爬树捅鸟窝，没个正形，又学的是骑射，秦家有了秦黛楹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儿，自然很少管教秦瑟瑟了。
秦黛楹正聊得开心，笑眼盈盈的，对她来讲，这些话翻来覆去每年都会说，但能和各家打好关系，便是值得的，但今天怕是不能如愿了。
“大小姐……”这位是秦黛楹身边的侍女，自小在身边一起长大，名叫琵琶。
她低眉顺目，看着并无半点不妥，但此时恰好长孙家的二小姐在讲新科状元的风流韵事，被骤然打断自然有些不舒服。
“黛楹，你这下人太不讲规矩了些。”
再怎么样也是秦家的下人，长孙小姐不能多训斥，旁边的王小姐也给她台阶，给她说好话：“你瞧你，今日探春宴，大家和气些，和一个下人有什么可动怒的，你再继续说，那状元郎的表妹来京城里寻他……”
秦黛楹睨了眼琵琶，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定然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了。
于是等长孙小姐讲完，她抱歉地笑了一下：“实在是有趣，可惜我得失陪一下了。”
长孙小姐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叫秦黛楹快去快回。
远处秦瑟瑟还在比骑射，秦黛楹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四下无人，才问：“什么事？你今日不是在京城吗？怎么来这了。”
“大小姐，你和二小姐坐上马车走了之后，门口突然来了位姑娘。”琵琶压低了声音，说。
这是秦夫人特意为秦黛楹找的侍女，自幼学习武功，脚程也快些。
“姑娘？可是父亲在外的风流债？”秦黛楹皱着眉，美人蹙眉，别有一番风味，琵琶一时间也有些看呆，但此时却不是欣赏这个的时候。
琵琶连忙说：“不是，她说自己名为唐盼鸾，是老爷下江南时候和一位江南女子所生的。”
秦黛楹感觉心里生起一团火，却碍于现在的场景无处发泄，只是声音愈发地冷。
“奸生子？那就拖进宅子里，乱棍打死，再裹一卷草席扔出去！”
琵琶知道那是秦黛楹发火的前兆，声音也小心谨慎了下去，回话道：“怕是不能了，她在秦府门口跪着不肯起，周围又围了百姓，事情已经被闹大了，她非说是老爷强迫了她娘，如今千里迢迢上京来讨个说法，若是乱棍打死了，恐怕百姓能把秦家的名声传臭了。”
秦黛楹深吸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问：“府里的下人呢？不会把人赶走吗？”
琵琶摇了摇头。
“百姓们都爱看这种戏码，赶也赶不走，打又不可能打死，夫人也没办法，只得把人先请进去了再说，便让奴婢快马加鞭来找您了。”
秦黛楹深深看了眼琵琶，吩咐道：“知道了，你去把瑟瑟叫来。”
琵琶应声，朝秦瑟瑟那边走去。
秦瑟瑟正玩得上头，脸上还带着笑，看起来还有些没尽兴。
“阿姊，何事叫我过来？”
秦黛楹很不满地皱了下眉，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递给秦瑟瑟一张手帕，叫她把脸上的薄汗擦干净。
“回府。”
很简洁明了的命令，但秦瑟瑟有些不可以，念叨：“好不容易的探春宴，还没结束呢，为何要走？”
秦黛楹冷笑道：“府内有事，就一辆马车，你若不回，那就待在这吧。”
秦瑟瑟还是有些害怕自己的这位嫡姐的，她是真不明白为何府中的下人说起秦黛楹总是说她人好，明明每次看着都很可怕啊……
“知道了，全听阿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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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黛楹闭目坐在马车内，秦瑟瑟吃着糕点，问她：“究竟是何要紧之事？”
秦黛楹再睁开眼睛，早就没了刚刚和贵女们聊天时的亲切眼神了，只留下的是冰冷，平白叫秦瑟瑟打了个寒颤，琵琶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掀开帘子催促车夫再快些。
“父亲的风流债。”秦黛楹冷笑，“奸生子上门来了，现下，恐怕人人都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秦瑟瑟满不在乎，说：“叫人打死扔出去就是了，死无对证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秦黛楹觉得秦瑟瑟总算是说了句对的，但可惜事情已经被这位奸生子闹大了。
“晚了，我估计这事已经闹的满京城都是了，打死就不好处理了。”
“那又如何？打死，就说她是假的，只是见着我们秦家家大业大，前来污蔑造谣以求钱财的。”秦瑟瑟还是觉得事情不算太大，不应该把她叫回府去，还不如继续比射箭呢，今日的奖励可是一只白狐。
“蠢货。”秦黛楹看了她一眼，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果然还是错觉，继续说，“父亲已经辅佐了两代帝王，如今帝王还心有疑虑，这位置稍微有些闲言碎语就坐不住！她一个女子，嘴上说自己从江南来，千里迢迢过来难不成就为了贪京城秦家的便宜？你叫百姓怎么想，怎么说？若被有心人传到了天子耳朵里，那还得了？索性人已经进了府里，那就关上门来好好审！”
秦瑟瑟一阵恶寒。
马车缓缓停在了秦府门口，好在人已经请进去了，周遭百姓也散去了一些，但还是有不少人围在这里看热闹，下人拿棍子来赶都赶不走。
“大小姐，二小姐。”门房赶紧将府门打开，迎两位小姐进去。
“人在哪？”秦黛楹侧头问琵琶。
琵琶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说：“在正厅，老爷和夫人都在等着小姐您。”
秦黛楹点点头，关上府门，就不必做世家贵女那一套，小步走路的，秦黛楹脚下生风，回头不满地看了眼还在逗着树上的鸟的秦瑟瑟，脚下没停，反正秦瑟瑟到不到场都无所谓。
正厅跪着一个女子，秦黛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这位就是奸生子了，确实穿的是江南那一代的服饰，于京城这并不相同，脸长得也颇为柔情，一双眼睛跟含了水似的。
秦夫人见了秦黛楹，赶紧叫她上前来，叫她坐下。
“我今儿个是真真累了，怎么处理，还是看你的，楹儿。”
秦老爷有了如今的地位，有很大一部分是靠夫人赵氏一族的支持，所以多年来只有一妻，从没纳妾，却闹出了这样大的风流韵事，定然也是被狠狠训斥过了，坐在上位一句话也不敢讲。
秦黛楹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名女子，冷笑道：“叫什么名儿？你说你是秦家女，可有东西证明？”
大概明白这才是主事的人，她抬起头，眼中含泪，尽显可怜之态。
“奴家名叫唐盼鸾，十七年前，我母亲本是清馆人，丞相喝醉了酒，强占了我母亲，母亲状告无门，官官相护，鸨母嫌母亲告官给楼里带来麻烦，便将她赶了出去，可丞相醒了酒又不肯承认，我母亲无父无母，又有了身孕，从此议不了亲，被人非议，只能一个人做些粗活养活了我……”
唐盼鸾说着，还边留下泪来，只是在座的所有人都各怀心思，无人在意她的眼泪。
十七年前，倒是正好和秦老爷奉先皇旨意下江南考察民情对上了时间，只是这民情竟然要考到青楼去，真是滑稽可笑。
秦夫人又恶狠狠剜了秦丞相一眼。
这可比秦瑟瑟还大了岁数。
秦黛楹喝了一口茶，心里头不免厌恶，一个青楼女子所生的东西，也敢来攀附秦家。
见唐盼鸾总算哭完，秦黛楹问她：“口说无凭，你可有证？”
唐盼鸾连忙拿出自己一直带着的玉佩，秦夫人看见此物，都站了起来，秦黛楹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秦丞相也哆嗦着唇，问她：“这、这东西怎会在你那？”
那是枚玉佩，是先皇所赠之物，只可惜秦丞相回了京城后便发现此物丢失，一直诚惶诚恐，好在先皇并未动怒，也没有降罪于秦家，此事才算过去，如今又被唐盼鸾拿出来，拿身份是做实了。
“此玉佩，便是奴家的证物，奴家母亲亡故，实在是过不下去，才千里寻亲，求小姐收留奴家，哪怕是做牛做马。”唐盼鸾边说还边磕头，但玉佩却被她紧紧捏在手里。
这东西是个催命符了，若是不遂了她的愿，怕事拿着着玉佩出去，秦家连皇帝赐物都可以流到一个青楼之女的手上，定个什么罪都有可能。
秦黛楹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唐盼鸾，确实是生了一张楚楚动人的脸，秦黛楹突然觉得这张脸倒是在京城另有用处，或许留她一命倒也无妨。
“也罢，可怜你千里寻亲，既然你是父亲流落在外的血脉，便住进府里吧，往后，你就是秦府的二小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