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余,咸阳城。
“陛下,雍城那边有密信送到。”
“哦,这么短时间又有新消息传来了?”正在翻看奏折的秦王政面露差异,“快快给寡人呈上来。”
“喏。”
有关雍月此人,早在赵姬提出要去雍城之时,嬴政便心中有数。他了解赵姬这个人,除非不可抗力的因素,否则喜好奢靡享乐的她是绝不会离开繁华锦簇的咸阳的,哪怕去的是秦国旧都雍城也不行。
占星殿的卜算在赵姬贿赂他不久,便已经将此事私下禀告给了秦王政。卜算之职虽不算大官,但至少不用服劳役,而一旦他收受贿赂的消息被捅出去,不但官位会丢连人也会跟着吃挂落。不要小看秦律的严苛,《秦律》规定:通一钱者,黥为城旦。就是说哪怕你只收了一个铜板,也要受到脸上刺字修城服苦役的惩罚。
当时刚登上王位的嬴政正处于楚系一脉和秦相吕不韦争权夺势的漩涡之中,手持一半王权的赵姬选择在这个时间离开,其实也让他松了一口气。毕竟比起蠢笨不堪不知何时会被楚系私下蒙骗惹出麻烦的赵姬,他更放心心狡如狐手段狠辣的仲父吕不韦。因此在赵姬提出离开的时候,嬴政立马顺水推舟的将其连忙送走。
事实证明,嬴政的选择是对的,就在赵姬离开咸阳不久,被他埋在雍城的细作便传来了王太后有孕的消息。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嬴政差点没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这件事当时在咸阳曝出来,秦宗室一脉定会不满,在朝中楚系的操作下,赵姬手中的王权很有可能会送进华阳太后的手中。到亲政之时,嬴政要是想拿回来这一半王权怕是难如登天。
所以关于雍月之事,比起亲母赵姬,嬴政更担忧其暴露在王室宗亲和朝中大臣的眼中。也不是没想过将雍月暗中处理掉,但一想到真下手,失去孩子的赵姬会做出何等失去理智之事,以及当初在赵国时赵姬对自己的生养维护之情后,嬴政便放弃了。
只是个女婴罢了,他堂堂秦王还是能容得下的。因此关于雍月的存在不只赵姬在瞒着咸阳,嬴政其实也在其中插了一脚。
谁曾想此女出生不到两年时间,便给了嬴政众多的惊喜。
几卷洁白轻薄的丝绢被秦王政抚在手中,嬴政上下翻阅着手中写满大篆的丝绢,脸上喜色愈来愈甚。半炷香后,嬴政才意犹未尽的放下手中的丝绢,抬手抵住下巴沉思。他这个异母妹妹尚在孩提之际便有如此智慧,在蹒跚走路之时便已知能善物,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于大秦必有益处。
“不过……”嬴政低眉轻挑,将最底下的那卷丝绢抽了出来,上面详细记录了雍和宫赵姬、嫪毐还有惠娘之间的‘爱恨情仇’,内容竟比酒肆说书的还要精彩。略微嫌弃的将此卷丝绢置于烛火之上,宛如在烧什么脏东西的嬴政皱眉冷哼一声,“哼,区区阉人也敢在太后宫内造次……”
察觉到王上的不快,整个咸阳宫内瞬间悄无声息。
“**。”
“老奴在。”
“拟旨,令蒙直在雍城务必保护好雍月,不得有误。”
“喏。”
一岁半的雍月在嬴政眼中可比赵姬重要多了,保护雍月这事赵姬他是指望不上了,他亲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嬴政心知肚明。身为秦太后竟被男宠耍的团团转,险些误了我朝中大事,嬴政简直憋了一肚子气。
无论是木碓石磨,还是精盐曲辕犁,都与秦有大利。蒙直说,每当雍月有所为时双目必有金光闪现,所做之物皆于黔首民生有益,由此猜想此女必定生来不凡,难不成这孩子是哪位神仙转世或者仙子下凡。
想到这,嬴政手一顿心一横,暗道,不管雍月到底来自哪里,既然她降生于大秦,名讳亦是我大秦旧都,必然要留在我大秦之中,生是我大秦之人,死亦是我大秦之鬼。视线落在丝绢上有关雍城那里对雍月的称呼,嬴政嘴角轻轻一勾,“既然你已经承认了自己公主的身份,那就一直做下去吧!”
“**,将此丝绢送去给墨府,命他们按照上面的记录,立刻将曲辕犁给寡人做出来。”
“喏。”
精盐一事现在不易暴露,但曲辕犁却事关农耕不能有一丝差池。考虑到雍月每次心有所感的过程,嬴政寻思着应该让蒙直故意试探雍月几次,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中的规律。
*
“阿嚏——”
正蹲在田间的雍月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直接吓了春雁一跳,“小公主该不会是着凉了吧!稍等一会,奴婢这就去拿衣服。”
“不用不用,我不觉得冷,”上辈子糙惯了的雍月揉揉鼻子,大咧咧的对起身要走的春雁摆手,“估摸着是有谁在想我呢!”打一个喷嚏是有人想你了,打两个说明有人在骂你,打三个说明你生病啦!我才打一个,嗯,肯定是有人想我,不过就是不知道想我的是谁呢!
“啊!?”
“没什么,我说着玩呢!先别管这些了,咱们还是看看曲辕犁怎么样吧!”
之前就说了春耕是大秦最重要的时期,所以曲辕犁的制作也因此向后推了推。毕竟只是名一岁孩童随手画出的物件,当地总有几个不买太后账的‘硬汉’官员,平时碍于身份他们不敢管也不想管,但是现在全大秦都在忙着春耕,所以不想搭理这边的借口也是现成的。
因此,雍月他们整整过了近一旬的时间才把曲辕犁拿到手,雍城的春耕也基本快完事了。
知晓曲辕犁是何等农耕利器的蒙管事也不知道说这群官员什么好了。拿过去的图纸,他估计那群人看都没看,不然曲辕犁不可能等这么多天之后才做出来。
因为曲辕犁做出来的时候太晚了,所以轮到雍月他们试用的时候,已经没有现成的耕地给他们。
“要不,我们自己开垦一片农田吧,其余时间找人打理。”
新农具出现不试一下怎么都说不过去,已经耕好的农田,农务官估计不会让他们去动,因此他们只能另辟蹊径自己动手。也不是没想过去赵姬邑下的耕地试用,谁想到刚过去那群干活的奴役便哭天抢地哭爹喊娘的跑过来,让他们不要糟践自己刚耕好的农田,还是挨了管事几鞭子都不停下来的那种。
“公主心善。”
蒙管事也是被逼的没脾气了。
曲辕犁一直试用不上这事还真怨不上小公主,主要还是赵姬赵太后在雍城这边的名声实在怎么好,整日带着个男宠招摇过市醉生梦死,连带着一众官员和黔首们对小公主也带有偏见。雍城宫内的奴仆婢女倒是对小公主很有好感,可是他们在雍城没有地啊,有好感也没用!
雍城比较肥沃的土地和荒地都已经被开垦过了,雍月他们也只能选择一些土地比较贫瘠的地方开垦农田。反正现在也只是想试用曲辕犁,至于种不种粮食到时候再说。
选好了一片较为平坦的地面,蒙管事自告奋勇率先上前。蒙直小时候在家干过农活,自然知道一个人要拉动耕犁需要使多大的力气。因为将使力点更改,曲辕犁较比直辕犁更容易拉动,因此没用多少时间蒙直便犁出一大片地,而且耕出的田地照比直辕犁更深更重。
“确实好用,”蒙管事将牵犁的绳索卸下,交给身边的奴役,“只可惜咱们选择的这片地不太好,哪怕犁的更深,下面的土壤还是不行,不适合耕种。”
越觉得可惜,蒙管事就越希望咸阳那边陛下能尽早下令将曲辕犁推广于世。
“我觉得这里也不是不能种地,”见蒙管事试用完,雍月便开始巴拉刚被犁开地面,“只是缺营养的土罢了,只要不是沙子就还有机会。”
“哎!?”
被雍月的话惊了一下,蒙管事下意识的去看雍月的眼睛,又是一阵金光闪过。蒙直顿时心下大定,小公主这是又有什么新发现了!
“植物生长就像人一样需要养分供应,肥沃土地粮食产量比贫瘠土地高就是因为这样的道理。既然知道植物需要养分,那我们就供给它们足够的养分好了,”雍月拍掉了手中的尘土,鼓着一张小嫩脸对着蒙管事认真道,“世间万物生老病死后皆会魂归尘土,此为世间轮回之道,关于轮回之道老子的《道德经》里也有所记载。也就是说土地里的养分很大概率就来源于失去生命的万物,比如枯草落叶或者动物的尸体。”
“小公主的意思是让我们去弄些枯叶落叶……”
“确实如此,不过土地吸收死去之物的养分是需要时间的,因此单纯将枯叶落叶洒在这土里是肯定不行的,”雍月点着下巴,继续道,“现在我有两种方式制作土地需要的养分,也就是所谓的肥料。不过一个速度快效果差,另一个速度慢效果却很好,你们要选哪一个?”
“如果有效果好的自然是选择效果好的那种,只是这是否会被春耕世间影响,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比其他人晚了一旬有余了。”务实的老秦人当然想要效果更好的方法,不过蒙直心中也有自己的担忧,所以便问了出来。
“影响肯定是有的,不过相差二十几天影响并不大,毕竟如果肥料好的话足以弥补这些差距。”小小的奶团子一本正经的对在场的大人作讲解,全场众人竟没有一人感到好笑,反倒皆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大秦鼓励黔首开垦新田,因此第一年并不会收缴赋税。由于他们现在试用的耕地并不会算在今年雍城的税收中,所以哪怕耕种失败也不用担心触犯刑法。有了这一层保障,蒙管事直接大刀阔斧的就按照执雍月的命令执行任务。
因为想要做出对比给大家看效果,所以雍月将两种肥料的制作方法都说了。
第一种极为简单,就是将枯草落叶放火直接烧成草木灰,放凉后洒在耕地,与土壤拌在一起,然后在进行种植。速度是快,但提供的养料有限。
第二种就比较繁琐了。因为时间的不充裕,所以普通的沤肥法肯定是不行了,因此雍月只能选择更加有效快捷的办法,比如高温堆肥法。
首先挖一个一米左右的大坑,长度视需求肥料的数量而定,往里面堆满凡是能成为肥料的原材料,再在上面盖满叶片让坑内温度升高。具体还有很多细节,比如还要挖两条相交的十字沟,用来放水泡稻草秸秆什么的……
雍月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但是每当她张嘴的时候这些知识便会不由自主的吐露出来,连她自己也是一脸懵逼,而跟在一旁的蒙直倒是听的如痴如醉。
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知识点,从细枝末节中透露出来的道理,在蒙直看来亦是极为深奥。
“小公主沤肥的方法,直闻所未闻,但受益匪浅。请小公主务必受奴一拜,大秦黔首定会感谢公主今日之贡献。”
“额,没必要弄得这么高大上,咱们现在不是还只是试用阶段吗,离黔首感谢什么的还远着呢!而且也不知这些是不是真的有效,蒙管事你没必要如此……”面对蒙管事如此郑重其事的感谢,雍月搔掻脸颊有些尴尬。
话说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这么详细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说这就是属于她穿越者的金手指——天授知识!?
那她现在算是啥,知识小百科,十万个为什么真人版!?
*
半月之后,高温堆肥法所出的肥料便被安排用在另一边耕地中,等着跟之前使用草木灰作为肥料的土地进行对比。
因为对这片农田的在意,蒙直恨不得天天窝在此处观察田间最新状态。但奈何他身负要务,尊陛下旨意保护好雍月。所以他只能将农田委托雍城某位私下交好的农事官看管,千叮咛万嘱咐他要实时记录田间变化。
起初那位农事官还觉得好友直大惊小怪,他为官多年这田间的大小变化他闭眼都能知晓,一片土壤贫瘠的新田何至于需要他天天盯梢。谁成想只是因好友所托才在试验田多待几天,在某一日愕然发现,这片田里的幼苗竟然发芽了,整整比其他农田早了近一旬之数,在加上此地秧苗原比其他耕地晚近一月耕种,该农事官的冷汗都惊掉了。
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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