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雨丝冰凉。吴柒一行抵达灵渠工地时,看到的是一片混乱与绝望的景象。
泥泞的空地上,数千劳工聚集不散,他们衣衫褴褛,在秋雨中瑟瑟发抖。人群中不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几个病重者躺在地上,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监工们手持皮鞭,如临大敌地围成一圈,与劳工们紧张对峙。
“我们要见特使!”
“要么治病,要么放我们回家!”
“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愤怒的呐喊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呻吟,绝望的气息在雨中弥漫。
吴柒翻身下马,手持节杖,大步走向人群中央。嬴疾紧随其后,五十名郎官迅速散开,维持秩序。
“本使在此!”吴柒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群的骚动稍稍平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手持节杖的年轻特使身上。一个老劳工颤巍巍地跪倒在地:“特使大人,不是我们要闹事,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吴柒快步上前扶起老人,触手之处是滚烫的额头。他心中一沉,转身对监工们厉声喝道:“立即停止施工!所有劳工撤回工棚!”
监工们面面相觑,一个头目壮着胆子道:“特使,工期紧迫,若是延误......”
“人命关天!”吴柒斩钉截铁地打断,“立即执行!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他随即命令随行医官:“立即设立诊区,所有出现症状者都要接受诊治。重症者立即送往郡城医治!”
又对嬴疾道:“调拨随行军粮,立即生火熬粥。再从郡库支取棉衣,分发御寒。”
这些果断的措施让劳工们的情绪稍稍平复。但吴柒知道,这仅仅是权宜之计。
当夜,临时搭建的营帐中,吴柒召集众人紧急议事。
“疫情为何会蔓延至此?”吴柒质问监御史。
监御史支支吾吾:“这个...劳工聚集,难免......”
“胡说!”随行的老医官怒道,“老夫方才查验过,劳工饮用的水源已被污染,工棚拥挤不堪,粪污随处都是。这才是疫病蔓延的主因!”
张苍沉吟道:“当务之急是控制疫情,但灵渠工程关系三郡水利,也不能长期停工......”
吴柒沉思片刻,突然问:“现有劳工中,有多少是刑徒?”
“约三成是刑徒,其余都是征发的民夫。”
“立即将刑徒与民夫分开安置。”吴柒下令,“病情较轻的刑徒可以继续施工,但要缩短工时,改善待遇。民夫全部遣返休养,待疫情控制后再行征召。”
嬴疾皱眉:“特使,这样工程进度恐怕......”
“进度再重要,也比不上人命重要。”吴柒目光坚定,“况且,若是激起民变,后果更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喧哗声。一个郎官急匆匆进来:“特使,有一队人马要求进入工地,说是奉赵府令之命前来督查工程进度!”
吴柒与张苍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来得真是时候啊......”吴柒冷笑,“请他们进来。”
只见李公公带着几名侍卫昂然而入,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吴柒身上。
“吴特使,”李公公阴阳怪气地说,“咱家奉中车府令之命,特来督查灵渠工程。听说这里停工了?”
“劳工中疫病流行,不得不暂停施工。”吴柒平静回应。
“疫病?”李公公尖声笑道,“该不会是有人借故拖延工程吧?中车府令可是很关心工程进度的......”
“李公公,”张苍突然插话,“按《秦律·兴律》,大规模劳役若发生疫病,必须立即停工防治。特使此举,正是依法而行。”
李公公脸色一变,正要反驳,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驿卒浑身湿透地冲进来:
“特使!咸阳急诏!陛下有旨:灵渠工程关系国计民生,着吴柒全权处置,务必兼顾工程与民生!”
李公公听到诏书内容,顿时面如土色。
吴柒接过诏书,心中了然。这分明是李斯在朝中周旋的结果。
“李公公,”吴柒转身,目光如炬,“现在,还要继续施工吗?”
李公公悻悻告退后,吴柒立即着手实施防疫措施。
“首先,要解决水源问题。”吴柒摊开工地地图,“嬴疾,你带人寻找新的干净水源,同时在所有现有取水点投放明矾沉淀,并推行煮沸饮水。”
“张郡守,请你组织人手,立即开挖排污沟渠,建立专门的厕所区域。所有工棚都要撒上石灰消毒。”
“医官分组诊治,按症状轻重分区隔离。发热咳嗽者单独安置,重症者立即转移。”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整个工地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次日清晨,防疫工作全面展开。嬴疾带人在上游找到了干净的山泉水源,立即组织劳工开挖引水渠。张苍指挥着劳工们挖掘排污沟,一时间工地上尘土飞扬,却透着一股生机。
最让劳工们惊讶的是吴柒推行的“防疫十条”。这十条措施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写成,由识字的郎官在各个工棚前反复宣讲:
“一、饮水必沸,不饮生水;
二、饭前便后,清水洗手;
三、污物入坑,不随地便;
四、病患隔离,及时诊治;
五、工棚通风,每日清扫;
六、发现死鼠,立即深埋;
七、衣物常洗,保持洁净;
八、分餐而食,不共碗筷;
九、身体发热,立即上报;
十、不信谣传,遵医嘱咐。”
这些在现代社会司空见惯的卫生常识,在两千多年前的秦代,却是破天荒的创举。劳工们起初不太理解,但在郎官们的严格监督和耐心解释下,渐渐开始遵守。
吴柒亲自巡视各个工区,检查防疫措施的执行情况。在一个重症隔离区,他看见老医官正在给一个年轻劳工喂药。
“情况如何?”吴柒轻声询问。
老医官摇摇头:“疫情来得凶猛,已经死了十几个。好在现在隔离及时,新发病的少了。只是药材恐怕不够......”
“需要什么药材,开个清单,我让嬴疾立即去周边郡县采购。”吴柒果断道。
看着病榻上痛苦呻吟的劳工,吴柒心情沉重。他知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一场瘟疫就能夺去无数生命。能够控制住疫情,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三日后,防疫措施开始显现效果。新发病例明显减少,重症者的病情也趋于稳定。更让劳工们感动的是,吴柒奏请朝廷,减免了参与工程民夫家的赋税。
这天傍晚,当吴柒巡视完工棚时,几个劳工代表怯生生地前来求见。
“特使大人,”为首的老劳工捧着一碗清水,“这是我们从新水源打来的水,甜着呢。大伙儿商量着,等病好了,一定加倍干活,报答特使的恩情。”
吴柒接过水碗,看着劳工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场防疫之战,才刚刚取得阶段性胜利。更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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