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暮春,咸阳城外的渭水河畔柳絮纷飞。一队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沿着蜿蜒的土路,悄然驶入一座隐匿在竹林深处的别院。院门迅速合拢,将春色与喧嚣一并隔绝在外。
院内,气氛凝重如铁。
“诸君都看到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师嬴倬颤巍巍地拄着鸠杖,环视着围坐在青石案旁的众人,“那吴柒如今是步步紧逼。灵渠揽尽民心,新铁器掌控军心,平准仓操纵商道,如今这纸墨……”他重重一顿鸠杖,“是要断我们士人的根啊!”
案旁坐着形形色色的人物:有身着儒袍、面容清癯的博士宫儒生;有锦衣华服、指戴玉韘的关东豪商;更有几位虽穿着寻常布衣,眉宇间却难掩贵气的旧宗室子弟。
“太师所言极是。”一个来自齐地的盐商孟氏愤然道,“那平准仓一出,我等囤积多年的盐粮,价格竟被硬生生压下去三成!长此以往,祖宗基业都要败在我等手中!”
“何止于此!”儒生淳于越慨然起身,宽大的袖袍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此人推行所谓‘新政’,尽是小人之术!奇技淫巧,败坏礼法;以利诱民,轻薄德义。如今更弄出这轻飘飘的纸张,欲取代传承千年的竹简。孔圣之道,难道要书写在这等不堪之物上吗?”
“淳于博士切莫动气。”一个阴柔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众人望去,只见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缓缓摇着羽扇,他是赵高的谋士田璧,“吴柒所行之事,看似利国利民,实则包藏祸心。诸位想想,军功授田,看似厚待将士,实则是在瓦解世卿世禄之制;纸墨传讯,看似提升效率,实则是在掌控言论通道。其心……可谓深矣。”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脊背发凉。
“田先生的意思是……”嬴倬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
“此子所图,绝非寻常。”田璧合上羽扇,声音压得更低,“他是要掘断我等世家大族、学问传承、财富积累的根基。若任由其发展,不出十年,在座诸位的子孙,恐怕再无立锥之地!”
一阵压抑的沉默笼罩下来。柳絮透过竹帘飘入,落在冰冷的石案上,无声无息。
“不能再各自为战了。”孟氏盐商猛地一拍桌子,“必须联手!”
“联手?”嬴倬冷哼一声,“如何联手?陛下如今对他信任有加,李斯那个老滑头也暗中支持。军方更因授田之事,几乎一边倒地站在他那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田璧阴恻恻地笑了,“他吴柒并非毫无破绽。其一,他来历不明,虽自称方士,却无人能证其出身,此乃欺君之嫌;其二,他擅改祖制,妄动国本,此乃祸国之举;其三,他结交武将,笼络民心,其心叵测!我们只需在朝堂之上,将这些‘疑虑’堂堂正正地摆出来……”
淳于越接口道:“不错!更要紧的是,要让陛下知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若失了士人之心,动了国朝根基,纵有百万雄兵,亦难守社稷!”
一个一直沉默的旧宗室子弟忽然开口,声音冰冷:“据闻,那造纸之术,需用大量树皮麻头,已致使骊山北麓林木遭毁,此乃破坏龙脉,惊扰山灵之罪。”
众人眼睛一亮,此计甚毒,直指帝王最忌讳的天地鬼神之事。
“好!”嬴倬眼中精光一闪,苍老的身躯似乎重新注入了力量,“那便如此约定。五日后大朝会,我等联名上奏!淳于博士,你领儒生,以‘捍卫道统’为名;孟公,你联络商贾,以‘维护民生’为号;至于宗室与诸位旧臣……”他看向田璧和田姓宗室。
田璧微微一笑:“自然是以‘稳固社稷’为责。届时,声势已成,纵是陛下,也需三思。”
密议直至深夜方散。青篷马车再次悄无声息地驶离别院,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在竹林深处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去,很快便出现在蒙毅的书房中。
“果真如此……”蒙毅听完汇报,眉头紧锁,立即起身,“我需立刻禀报特使。”
与此同时,在吴柒的府邸内,烛火通明。吴柒听完蒙毅的急报,神色却异常平静。他轻轻放下手中一枚作为实验的简易指南针,那指针在灯下微微颤动,最终稳稳地指向南方。
“该来的,总会来的。”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空,语气平淡无波,“他们看到了纸墨的便捷,新铁的锋利,平准仓的稳定,却唯独看不到这些事物背后,那个他们无法阻挡的时代潮流。”
他转过身,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带着一丝期待。
“五日后的朝会……很好。那就让这场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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