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猗瞧瞧她,又低头看看画。
说实话,它若给任何一位稍有涉猎艺术的外行欣赏,都很难从里品鉴出**的味道,它的笔触还是比较抽象的,甚至有些怪诞的冷峻。
这本是祝猗完全无法欣赏、也不喜欢的艺术风格。
祝猗却看着它,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醉里,感到自己如同误睹临水自照的纳西索斯。
这本不应该。
就像唐灼说的,这幅自画像只是她照镜子时的突发奇想。它不是身体的描摹,只是心境思想的反应。
但祝猗仍然感触到如同烈火焚身一样的炽热。
她沉默了很久,方才滑到下一张。
“这张是练习作,包括后几张,都是很小的标准尺寸。”唐灼说。
果然,有路人、有城市街道、有山河湖海,有素描有油画,祝猗还看到了几幅水彩和国画。
她翻得很慢,但她并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对唐灼的所有作品都觉得是妙手丹青。
祝猗在试图揣测唐灼。
只是唐灼也很快发现了她的意图。
“你在试图解读我。”唐灼贴着她问,“看出什么了吗?”
祝猗说:“我是外行。”
唐灼一下就笑起来:“你是祝欢娱老师的孙女,你知道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吗?就为了能多沾染些大师的艺术气息。”
祝猗慢慢抚上屏幕,光滑的、而不是画布特有的纹理触感让她回神收手。
从画能读出人吗?一部分吧。
画作能品读出灵气、价值,能读出画家贫困潦倒还是得意富贵,是恬淡安宁还是急躁困窘,她的眼界有多大,心思有多细腻。
但她要读的是这个吗?
祝猗看着唐灼:“我只是试图靠近你。”
唐灼忽而沉默。
祝猗按熄了屏幕,她将平板往旁边一放,回身注视着唐灼。
“为我画一幅吧,唐灼。”她说。
唐灼没有答应或不答应,而是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祝猗本没有在意。
她见过老太太暴躁的样子,是知道艺术家们创作是有多需要“感觉”的。
唐灼没有痛快答应,反而像是不肯敷衍她的样子。
但在她要略过这一茬的时候,偏偏想起方才说起《常羲浴月》时候的话。
唐灼末了说与藏家熟悉时,明显言语未竟。
她本还想说什么?
她之前咽下的话,是一个邀请吗?
祝猗忽然有种明悟,或许此时唐灼不明确的犹豫,也和之前一样。
说什么都还太早,她们认识也才第三天。
唐灼不知她的所思所想。
她看到的就是祝猗忽如其来的沉默。
唐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也没能从祝猗的神色中发现端倪。
“我只怕俗品配不上你。”唐灼捏了捏她的手。
祝猗回神失笑:“怎么会?”
唐灼撇了撇嘴,突然想起来,问道:“老师有给你画过画吗?”
祝猗想了一下:“泰半都在家里——我指的是北京长居的那个家,不是这里。”
唐灼也反应过来,失望地“噢”了一声。
祝猗不忍见那双眼睛流露出失望。
她想了想说:“我看看我有没有照片。”
唐灼贴着她大夸:“你真好!”
祝猗保存的照片里几乎没有没有单独拍摄画作的,只要拍照基本都是对着人。
唐灼随她的翻动,看见好多不同时间的印记。
祝猗也没有避讳她。
“这是老师画的吧。”唐灼盯着其中一张照片问道,“老师在过生日?”
照片里老太太带着蛋糕店送的生日纸冠开怀大笑,祝猗在旁边拿着蜡烛正往蛋糕上插,另一侧是刘姨抚掌含笑,侧身看着老太太。
看起来是一个小规模的生日聚餐,拍摄者另有其人。桌面杯盘狼藉,三人的面容与现在并无多少差异,拍摄时间很近。
她们的背后墙上是一幅大画,尤为醒目的是泼天盖地的蓝色。
“是刘姨的生日。”祝猗说道,“这是我刚回国时候的事儿。”
她微侧头,看见唐灼认真好奇的侧脸,便将手机地给她。
唐灼盯着看了一会儿,两指将那幅画放大。
它被挡住的并不多,只是拍摄角度对它而言比较斜,放大也有些模糊。
但唐灼仍然迟迟不动。
“波士顿港。”祝猗说,“我毕业典礼的时候老太太过去了,后来就画了这一幅画。”
半晌唐灼还给她手机,问道:“你喜欢那儿?”
“倒也不至于,只是拔穗那天和老太太逛了那里,拍了几张照。”祝猗停顿了一下,“虽然走过的地方很多,但其实很少是和她一起去转的。”
唐灼沉思了几秒,瞟了一眼窗外,又看看祝猗。
祝猗几乎是立刻知道她的意思——
那现在呢?
同在一处,又有空闲。
祝猗失笑:“你觉得出去玩时,是和恋人一起有意思,还是和孙辈的小孩有趣儿呢?”
唐灼想了想,忽然瞪大眼睛。
祝猗肯定了她的猜测:“刘姨就是老太太的恋人。”
“啊,”唐灼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祝猗说时只觉寻常,此时看着唐灼的反应莞尔。
"真没想到。"唐灼喃喃一句,忽而盯着祝猗,“等会我可掩盖不住,被瞧出来我知道这件事儿怎么办?”
她的慌张真心实意。
祝猗道:“放心,不会暗杀的。”
“哎呀。”唐灼拍了一下她,“你瞧你,笑得坏坏的。”
祝猗笑得愈发厉害,靠在唐灼身上:“真没事,不介意这个。只是年龄毕竟相差很大,你看让我把刘姨叫奶奶我都叫不出口,所以才从没主动对人说过。”
她说到后面,笑意也就越淡,末了神色已然平和下来了。
唐灼小心地瞧她神色,发言倒挺直白的:“我以为……你不同意?”
“我没什么不同意。相爱是两个家庭的事儿,但老太太她们在我这儿就只和两个人有关。”祝猗说,“外祖父我都不知道是谁,双亲也和不存在一样。你应该听过吧,‘大师祝欢娱女儿早逝’什么的。”
唐灼也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画坛里当然流传着这些八卦,只是老太太不提,也没人敢跳她眼前真问。
她虽然当的是关门弟子,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唐灼又想知道,又总觉得太不尊师重道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祝猗。
像被勾起好奇的猫的一样。
祝猗想笑,又忍住了,面上风轻云淡的。
“所以老太太有人陪很好啊,何况刘姨那么年轻,那么能干。”
她一句陈词总结,说完就和唐灼对视。
唐灼还等着下文,圆睁着眼睛看她,半晌突然反应过来。
她怀疑祝猗故意逗她,偏生没有证据,也不好开口。
……可是她是不是暴露了自己想吃瓜的逆徒心理?
好丢人喔。
她往后一躺,两手盖住脸。
祝猗惊奇地看着她,数秒后拨拉她的手。
拨不动。
唐灼小声哼了一下,和山君咕噜响的声音一样。
真恼了?
不应该啊。
祝猗有点犹疑。
唐灼盖着脸闭着眼,安安静静地等了十几秒,却觉得好像有半世纪那么长。
怎么归于安静了?
她从指隙里悄悄睁眼,正好对上探头观察的祝猗。
唐灼应该是被吓了一跳,祝猗视力极好,注意到她似乎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
祝猗声音放软,和哄山君似的。
“姐姐。”她低声说。
唐灼放下手,注视着她叹了口气。
“对不起。”唐灼说,“我有点太八卦了。”
祝猗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吃了一惊,摇头说道:“不至于不至于。”
“我是认真的啦。”唐灼又叹了口气,“过了那个劲儿才反应过来,好奇过头了。”
她的声音很甜,语气很正式。
祝猗有一瞬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她并不介意,方才轻松说笑的氛围也很不错。
但她很难得的,忽然有股堵塞的感觉,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那种轻飘飘的、像夏日晨雾一般漂浮的愉悦沉淀下来,变成静水流深的安然。
祝猗这一刻感觉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对唐灼倾诉。
但她没有。
她只是抱住唐灼:“道德好高。”顿了顿,怕语意不清晰,又补道,“真的很好。”
唐灼说:“我以为你要怪我破坏气氛呢。”
“我看起来这么坏么。”祝猗啧了一声。
唐灼盯了几秒,伸手抱住祝猗,将坐在床上的她也拉倒。
“你不坏,我坏。”唐灼说,“我小心眼儿记仇呢,方才你是不是在逗我?老实交代喔。”
祝猗点头,又笑,等着看她要这么“记仇”。
唐灼什么也没干,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说:“小可怜儿。”
祝猗有点良心不安了。
她真没有青春伤痛的文艺病。
“我吗?”
祝猗在“要不顺势卖惨卖乖”和“这和我的认知道德有悖”之间摇摆了一下,最后还是倒向后者。
“我不是缺爱小可怜啦。”她说。
“谁说认为‘可怜’就一定是因为不如意呢?”
唐灼的手指慢慢描摹着祝猗的眉眼,最后停留在她的人中,捏住了她的鼻子。
祝猗下意识开口呼吸。
于是唐灼趁势吻住了她。
“‘何处不可怜’啊。”唐灼轻柔地说道。
休息日就要结束啦,祝大家和我一样明天工作日愉快桀桀桀[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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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rac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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