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四月是吐故纳新满怀希冀的时节,也是落花流水令人伤怀的时节。

到京七年,银鸾算是把极致的落魄与登顶的风光都经历了个透,也顺带经历了几回痛彻心扉的争执。包括她这辈子与盛有光唯一的一次吵闹。

院中杯盘碗盏砸落满地,鲜粥小菜在地上炸成形态各异的花,消瘦成一片树叶的芥黄色女子一趟趟来回走着,像万春丛中飘飞的一点秋,悲凉又暴躁。

她瞪着微陷的眼窝,时不时剜树下的年轻公子一眼,指责道:“他才走你就来是吧!”

走了一圈又怒气冲冲道:“你凭什么给我赎身?全天下就你有钱吗!”

盛有光已从开始的温言相劝变得有些急躁,他说我带你回南浦啊,你的家在南浦。

银鸾一声冷笑:“回南浦?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我一个已死的罪人还回得去吧!”

其实这件事盛有光早就替她想过,只要姮姐姐愿意,改换身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细枝末节是时候,他要阻止二人的婚事:“不管怎样,我不许你嫁给陈大哥。”

银鸾一怔,她不懂有光弟弟为什么要在自己已经无法嫁给陈涧飞的时候说这么一句话,她像报复似的通红着一双眼睛喊:“迟了!我早已在心里嫁过他千回百回了!”

盛有光一早知道此行必有诸多困难,他虽心痛,却尚存理智,认真地劝道:

“陈大哥若是良人我绝不误你,可他行事十分不周密,依我看,事发只在旦夕之间,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他没说的是,若陈大哥案发,银鸾就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那些陈大哥之前得罪过的人,不敢动杜家的女儿,但羞辱一个烟花女子还不易如反掌?

事实上,他所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自陈涧飞入狱起,便有许多从前不曾来的客人说要与前大理寺卿共享“同靴之好”,成群结队到落仙楼闹事。

临危之际还是李珍娘把符将军请来坐镇,那些官员才不敢造次,一个个悻悻而回。

这些事盛有光全然不知,他绕过地上的脏污走到银鸾面前,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奈,他诚心诚意道:“姮姐姐,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银鸾婆娑着双眼扫视面前的男子。

纵然她见多了倜傥风流的青年男子,也不得不承认,有光弟弟这副身段容貌,堪称上品。

这是她第一次把盛有光当男人看,偏是这么个不巧的时机。

银鸾把头一偏,不敢再面对男子俊美容颜下的耿耿热忱。

“陈涧飞……”声量放低时,她才发觉自己嗓子已经干哑,她哽咽着把话说完,“陈涧飞是我年少时心悦之人,旁人再好也不是他。”

这时的盛有光离银鸾很近,近到微微抬手就能帮她揩抹泪痕、近到再走半步就能揽人入怀。

他曾听人说过,吵架的时候紧紧抱住对方便可化解所有矛盾。

藏于袖下的指节微微动了动,又顿在那里。年轻的公子终究没做任何越礼之事。

他埋下头,用低沉到透着卑微的语气告白:

“你何尝不是我年少时心悦之人?你待他的心意,我待你时,只多不少。”

他是一碗熬了七年的苦药,专等着病入膏肓的人把自己一饮而尽。

这声音从心底钻出来,直钻入另一颗心里,与薜荔亭前那股震撼热烈的狂风全然不同。

银鸾觉得有光弟弟得的那种心痛的毛病好像会传染似的。

不然怎的他站到面前时,自己的心也一阵阵撕扯地痛呢?

她梗了梗脖子,敛眸不言,逼着自己不去想他的为自己吃过的苦。

盛有光等了半晌没听到回应,他本想再多留一会儿,可是连日奔波加上这番吵闹,他是真的痛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痛意便如银针般密密麻麻刺在心上,更为难捱。

无奈之下,他咬紧牙拭下额头的汗水,再开口时声音控制不住地带喘:

“姮姐姐,我今日所说皆是肺腑之言,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终身大事,请你务必三思……你,你好好歇着,我改日还要来看你。“

直到盛有光走出乘鸾阁,直到他倚着墙滑坐在月洞门旁,银鸾都没扭头看一眼。

她愣了有一会儿了,她刚刚听见什么来?什么只多不少……就是只多不少!

“我待陈涧飞的心意,比他待我时,只多不少!”

第二日差不多的时间,盛有光再次造访落仙楼。

他已知道大理寺卿被捕之事,他预备不管怎样,都要先付一个月的包银暂时护住姮姐姐。

可李珍娘说花魁娘子今日不在阁中,一个时辰前她已去了城西冷泉。

为了证实自己那份“只多不少”的心意,银鸾决定拼尽所有为陈涧飞求一条生路。

她曾经想过去死,可濒死之际才知道活着是一件多好的事。

哪怕放弃从前所有、哪怕减损些须气节,好歹还有条命在。

有命,就有盼头。

银鸾想了一夜,与此案有干系的人中,抓人的东阁大学士是咏岚姐姐的夫君,她不能沾染;负责审理的肖河洲与妻子恩爱情笃,她也不想招惹。

唯有新任大理寺卿与此案有诸多干系,又说得上话,又孑然一身,是她可以争取的人。

陈涧飞被捕次日,国主便将原先的少卿楼良佐擢为大理寺卿,顶了陈涧飞的位置。

楼良佐从前是陈涧飞最得力的心腹,许多重要案件都是他一力侦破,至于上司那些贪赃纳贿的首尾,他自然也十分清楚。

如今事发,楼良佐不仅没受牵连,甚至还更进一步,可见他在朝中根基之深。

四月天气,风中虽有阵阵暖意,可潭中水还是凉得银鸾一个激灵。

倚着大石闭目养神的男子将锁骨以下都浸入冷泉,他不知想什么想得入迷,等听到水声轻响、睁开眼睛时,一捧夕岚色花纱已漂在身前不远处。

顺着花纱往上看,有一女子青丝如瀑,衣若蝉翼,身前拢开一线衣襟半露莹白雪肤,腰下花纱披拂掩映一双**。

银鸾识水性,本有把握在走近后悄悄潜入水底,再拨动水面,雪肤滑着清露冉冉出水。

可一则潭水寒凉,二则足下石头冷硬,她走得艰难,不期提前惊扰了男子。

那也无妨。

她勾起纤纤素手将花纱压入水中,微微放开动作撩动水波,不多时,一团玉柔花软便偎上男子肩头。她娇滴滴道:“楼大人。”

楼良佐目光沉郁,瞥了一眼身侧的女子,多少也猜得出她的身份和来意。

这些年,他在大理寺虽是副手却掌握实权,有些想找门路的人知他不爱钱财,便挖空心思以女色相诱。

可他心中自有思念的女子,那女子娉婷妩媚,热烈动人,便是十个花魁自荐枕席,也不抵那女子对他展颜一笑。

那些投怀送抱的美人儿一个铩羽而归,两个无功而返,久而久之,坊间便传出了风言风语,说楼大人怕是不能那个。

银鸾也不是没听过这个传闻,可她一时没有别的门路,情急之下只能尽力一试。

或许楼大人在她面前会有所不同,只要楼大人愿意帮忙救陈涧飞,她什么都认。

日光浮动,水波潋滟,树冠上稀疏的小叶被风吹动,苏苏作响。

银鸾心中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没和陈涧飞来过这里,当真可惜。

神游只有一瞬,她清楚记得此行的目的,见楼良佐阖着眼不理自己,她便更进一步,转到男子身前,曲意讨好。

可还没等她做什么,潭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楼良佐警惕地起身四下瞭望,银鸾也怕被不该看到的人看到,便拢住青丝和衣裙没入水中。

还好,只是寻常巡逻的士兵。

楼良佐告知身份后,那两个兵见他身份尊贵,又见水下隐隐约约似有一团粉白,以为坏了大人好事,忙寻了个借口打马而去,并说今日都不会再来这片巡查,请大人安心。

银鸾没入水中时已经意识到此处水太清,她根本藏不住。

又听到士兵所说的话,她不知楼大人有没有迁怒于她,待马蹄声远去,她才悄然抬头,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察言观色。

男子沉着脸不发一言,也盯着她看了许久。

面沉如水,毫无情致。银鸾的心顷刻凉了半截,她有些后悔今日的莽撞行为,可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她只能尽力一试。

“小女子误入山林,不知大人在此休憩,更无意坏大人清誉……”

银鸾仰着一张小脸,盯着楼良佐的下颌,将话说到一半时,余光忽地瞥见某处不寻常的变化。

男子比她更早意识到这种不寻常。

他不动声色地重新倚着大石坐下,面上浮出一层绯色。

见此情景,银鸾再次有了把握:“原来楼大人,并非如传闻中所说。”

她媚然一笑,一双眸子春水满盈,再开口时语气妖调惑人:“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若大人肯帮忙,我必有重谢。”

男子低垂眼睑,面上的神色让人辨不出喜怒:“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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