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家的房子是哥哥初三时候在县里买的楼房，大户型的三室一厅，那时候房价高，父母拮据的攒钱，拮据的买房，之后又拮据的还了很多年贷款。

是想让孩子有更好的居住环境，带朋友回家也不那么窘迫。

尽管兄弟两个没在意过这些。

是爸爸来开的门，一手打开门，一手握着手机，还能听见他手机里谈论国家大事的短视频机械男音在响，他把人迎进门，对厨房喊道：“你家两个臭小子回来啦。”

妈妈穿着围裙拿着铲子从厨房跑出来，这个中年发福也没能长几两肉的瘦长女人过来抱了下哥哥又抱了下弟弟：“上桌吧，今天给你俩炖了鱼。”

弟弟把钥匙放在玄关，推着哥哥进去坐。

桌上是几样炒菜，一盆鲫鱼豆腐汤，一盆米饭。

哥哥刚在饭桌上坐下来，又起身去拿碗，妈妈在厨房里挥开他：“你去坐，我来拿，刚回来就别干活了。”

妈妈拿起一摞碗和饭勺，哥哥争不过，只好跟出来。

妈妈给爸爸和自己各盛了一碗鱼汤，弟弟接了饭勺，仔细滗去汤里的香菜，盛好汤把碗递给哥哥。

妈妈见了欣慰道：“你看我就说，弟弟长大就懂事了吧，都知道给哥哥盛汤了。”

弟弟顿了一下，玩笑道：“我没这么白眼狼吧，这也值得夸一下，以前都是哥哥照顾我的嘛。”

“当哥哥的，该做这些的呀。”妈妈对弟弟说，她又朝向哥哥，半是埋怨的道：“你看你弟弟多向着你，以后对你弟弟好一点。”

如果说弟弟原来对哥哥还带点恨铁不成钢的心理专门叫他看父母的偏爱，在和哥哥关系变质的如今则是妈妈说一句他就起一层冷汗。

真是太久没有一起回来了，弟弟腹诽，偷瞄哥哥神色，别是这顿饭吃完哥就直接把我甩了吧。

哥哥倒习以为常：“我知道的。”

爸爸在旁边制止：“他俩都多大了，你还唠唠叨叨的，孩子心里都清楚着呢。”

妈妈反驳：“多大在我跟前都是小孩，哪个不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

说到这里妈妈想起来：“啥时候我和你爸能抱上孙子呀，你们俩可得抓紧，趁我们还能带，赶紧结婚了要一个，我跟你爸彩礼都攒好了。”

哥哥放下筷子，郑重道：“妈，我早和您讲过，我没法和人结婚。”

他没办法和人建立亲密关系，如果不是弟弟一开始就在他的生活中，他也不会一再允许弟弟踏过那条界限。

哥哥毫无恭顺，平静的仿佛告知一般的语气叫爸爸不满，他沉下脸：“怎么和你妈妈说话呢？”

妈妈一拍爸爸手臂，示意他别对孩子这样严厉，她气势弱下来，劝道：“你不结婚没有孩子老了怎么办？”

哥哥无奈道：“生孩子又不是为了养老。”

“不为养老为什么？”妈妈像听到一个笑话：“你别听现在网上的人说得好听，哪个不指望自己躺病床上动也不能动的时候有个孩子在身边照顾？”

她语重心长道：“你老了陌生人又不会管你，还不是要指望身边的亲人？”

哥哥凝视着母亲忧虑的神情和为了养育他们操劳出的皱纹。

他的妈妈很温柔，几乎不说重话，可是从小到大，从学校志愿到工作他没有能忤逆过她的决定。

每次都是他表达完意见，妈妈再陈明利弊说服他，一次又一次，他接受母亲为他着想的建议。

“我没信心能养好一个孩子。”哥哥以前从不讲这些理由，太空泛，会换来长辈“这孩子读书读傻了”的嗤之以鼻，得不到任何认同和尊重。

可他今天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倾倒给出来，“我自己都浑浑噩噩，没活出个人样来，怎么去负责另一个生命的人生？”

妈妈笑了，小孩子就是爱操心些有的没的，这种担忧在她看来多余而幼稚，“这有什么养不好的，你也算事业有成，”她举例：“我有朋友夫妻俩每月只能挣三千多块也供出了一个大学生呢。”

这就是他父母对养育孩子的观点。

哥哥深深呼出一口气，而后居然浅浅笑出来。

事到如今，他终于能大方承认，他的父母只能给他这样的爱。

像一只花瓶，父母只能关注到花瓶外表是否精细，不在意里面的营养液对鲜花成活的影响。

不是世间所有父母都能参照小孩子课本中书写的无私模板去满足孩子的需求。

爱是要不到的。

哥哥释然道：“妈妈，对不起，让您失望了，不管怎样，我不可能结婚生子的。”

“我是同性恋。”他说。

这句话说完，哥哥心底升腾起难以抑制的快感。

原来他对父母的爱也没他想象得那么无私，他做不到人生完全接受父母的安排。

“别为了不结婚开这种玩笑，”哥哥不同以往的神色叫妈妈恐慌，她面色惨白，但强装镇定叹口气，玩笑一般责怪道：“这么犟，等你弟到年纪了也找这种借口妈怎么办？”

弟弟嬉笑道：“不用等，妈妈，我打小就是同性恋。”他边说边夹了只白灼虾，也不去皮，咬掉脑袋尾巴就浑吞了，冲妈妈夸道：“今天的虾做得真好吃。”

妈妈强扯一个笑，低头夹了口饭。

爸爸忍不住摔了筷子：“你怎么还吃得下去？”

妈妈没抬头，声音很低，有些颤抖：“你吃不下去你走，反正你也没怎么管过孩子。”

爸爸霍然起身，磨牙狠声道：“一个个不都是你惯的。”

爸爸离桌，把卧室门拍得震天响，兄弟俩陪妈妈沉默着勉强咽完这顿饭。

吃完饭妈妈挡开要帮忙收拾碗筷的兄弟俩，也不看他们，说：“你俩吃完饭就走吧，什么时候知道不气我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弟弟耸耸肩，答应道：“行，妈，那我们先走了，有事儿给我俩打电话啊。”

随即把哥哥拽出了门。

跨过门时哥哥想到自己装作问题不存在的自我麻痹，弟弟的掩耳盗铃，妈妈勉力维持的表面和平——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哥哥摇头失笑。

弟弟好奇回望，哥哥推他一把：“走吧，这仗才刚开始打呢。”

弟弟顺势牵住哥哥的手，根本忍不住自己这不合时宜的仿佛已经得胜般的笑意：“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