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十一章

卯时,夜色浓重,月色西沉,清辉笼着琼楼殿宇,如今已是深秋的季节,清风带来了几分寒意。

“你又……一夜未睡?”赵政醒来便是这么一句。

油灯许久未挑,光线有些暗淡了,借着从窗外洒落进来的月光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嬴政的坐姿颇为随意,书案上放着两卷才写完的竹简,他回答得倒是坦率:“是一夜未睡。”

那身躯疲惫,赵政有些想骂娘:“你占了我的身子也便罢了,魂体熬得住,身体可熬不住。

上一世你四十九岁而逝,这一次你是想死得更早吗?等这具身体不堪用了,你再去夺谁的?”

嬴政搁了笔,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那你白日里睡。”

赵政胸中烦闷,难道就这么和这个人共处一世吗?赵政觉得他迟早有一日要被这位皇帝陛下气死:“有道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寡人是一国的大王,白日里睡得昏天暗地成何体统?

本来就是应该夜里安寝的,又凭什么牺牲寡人的时间?”

嬴政反问:“那又凭什么牺牲朕的时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个春秋,一日几个时辰又怎么够呢?

夜里不比白日,能做的事少了,可心有山河,又怎么放得下?

“让寡人看看,你这一夜都写了些什么。”赵政说着便要去取拿竹简,却被嬴政阻止了。

手离竹简不过两三寸的距离,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咫尺天涯,不过如是。

方才的剑拔弩张消逝,他们二人可学不会退让二字,只是争吵无益,不如做些旁的。

“朕先问你,欲要荡平四海,统一天下需要什么?”嬴政有意试探,也是他忘了这个时候的自己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你问寡人这个?”赵政心生笑意,在自己面前并不加以掩藏,有几分哂笑,仿佛是笑后来的自己看轻了少年的赵政,他侃侃而谈道,“一支战无不胜的大秦铁骑,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将军,如孙膑庞涓一般精通兵法的兵家传人,从内部离间瓦解他们的说客,治国安民的能臣,能够支撑起得起征战的国库,还有民心所向……”

嬴政从不吝啬于对自己的欣赏,他撤回对身体的掌控,由着赵政去拿了竹简,那竹简上写着的不过是一个个人名而已:“你要想办法,将这些人笼络到这边来,你手中的这一册是大秦国内以及吕不韦三千门客中的能人;而另一册,则是散落在诸国的大贤,有了这些人,你所说的、我们所需要的便都有了。”

司空马、甘罗、顿若、尉缭、姚贾……

赵政粗略地将两卷竹简看了一遍,其中标注了他们的年岁、所在、出身甚至于还有喜好、才能和弊病。

赵政犹疑:“我想办法?”

嬴政倒是不以为意:“若你不行,也可以朕来。”

“不用,寡人来便是。”赵政果断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他可是秦王政,又怎么可能不行?

嬴政下意识地解释了句缘由:“其实按着上一世的轨迹,这些人迟早是我们的,若你想三十岁灭六国,四十岁才平百越的话。”

“那你来的意义在哪儿?”赵政反问,“至少要做的比上一世要多要好不是吗?

这些人寡人都会找来,你勿须操心。”

嬴政失笑,心情莫名地愉悦了几分,隐约明白了知己为何,皇帝孤寒,他在这世间难觅知己,而如今却有着另一个赵政,而只有他们才知道彼此的存在。

嬴政的情绪被赵政所捕捉,他在高兴?身躯疲倦,都快要累死了,高兴什么?

“张良、八岁、韩国新郑人士,其父张平,韩信、尚未出世……”赵政起身欲将这两卷竹简烧了,既已记下,那这竹简的存在便是祸端,可那末尾还有几行蝇头小篆,“这不会也是你要寡人找寻的大贤?”

嬴政言语感慨,像是想起了旧事:“这些人可以等荡平四海后再徐徐图之,张良智谋无双,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能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说的便是此人。

有了这些人,等朕百年后扶苏继位,大秦亦可无忧矣。”

赵政又重复了一遍:“寡人说了多少遍了,扶苏不过两岁,你就这般急切地为他打算起来了。”

他并非不喜爱扶苏,但此时谈立嗣之事是否为时尚早?

竹简被置于香炉中燃烧,那猩红的火光吞噬着黑暗,倒有些温暖。

那光芒摇曳交映在赵政的脸上,赵政问:“皇帝陛下,你总不能一整夜都在做这个?”

嬴政莞尔:“王上心细,自然察觉得到桌案的变化,朕还看了一夜的七国地图。”

此时赵政却有些疑惑:“何为?”

嬴政答曰:“治国用人之能,朕已当世无二。

不如再学一学兵家武学,用兵征战之道。

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番朕先要将这七国地图吃透,只是除大秦外他国地图都太过简略,许多山川河流都不曾标注,委实有些可惜。”

赵政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学这个,难道你要亲征?”

“有何不可?”那火光入眼,化作了无尽的自信与野心,“这是朕的江山,朕若不亲征一扫**、荡平四海,看这天下尽归朕手,岂不是可惜?”

赵政浇了盆凉水:“那皇帝陛下有没有想过,内政又由谁来治理?”

嬴政轻笑:“王上别忘了,朕是后世来的,若那些个大臣不蠢,我大秦自然欣欣向荣。”

“所以日后你是不打算睡了?”赵政有些想掐死这个侵占他身体的魂体。

原以为两个赵政可以轻松肆意些,可原来却都是闲不下的劳碌命。

听得嬴政的言语,赵政虽有忧虑却也难掩激荡,若非时不我待,作为王上需要学的做的有太多,那用兵征战的鬼神之道自然就不在其中了,只粗通一二,至于征战自有臣子去做,而他要做的是人尽其才才尽其用。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这世间的学识技艺能精通其一已是人才,又岂有全通之理。

他又怎么不想一扫**、荡平四海,亲眼看这天下尽归他手?

若只是亲往赵国手刃为质之时欺辱他的仇人,那未免也太不快意。

那火光熄灭,化作了香炉中的灰烬,赵政取下墙上的那柄太阿剑,长剑出鞘、寒芒尽显,他便在这寝殿中舞了起来,劈、刺、挡、穿、压……

仿若星河入眼,尽是肆意之色。

嬴政也不扰他,十余岁的秦王政就该如此模样,等他舞毕,心绪平定了几分,嬴政才开口说了句:“剑术太过粗糙,朕来教你。”

而后换始皇政掌控了这具身体,他的剑法少了许多花架子,或许没那样美观,但干脆利落了许多,一招一式,用力不多但都恰到好处。

赵政入了迷,不知何时那太阿剑重回剑鞘,随之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疲倦:“阿政,寡人好累。”

嬴政也觉有些倦意:“今日休沐,左右不需要上朝,那便安寝吧。”

长夜漫漫,又未曾安寝,那殿中的糕点果子便被嬴政用了大半,现下将剩下的几颗枣子也吃了漱洗过后才躺在了塌上。

困意翻涌,却又有些辗转反侧:

“皇帝陛下。”

“嗯?”

“若不想早死,便在每日子时安寝。”

“今日休沐王上想做什么?”

“作为交换,每日黄昏前后的两个时辰,这具身体全然由你掌控,寡人只负责旁观。”

“一言为定。”

“皇帝陛下不在,寡人自然一如既往,待酉时至,倒想与陛下对弈一番。”

“那是自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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