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下，惨叫一时不绝于耳。蜀王的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转瞬间便被琴音震得七窍流血而死。大司命与少司命也觉得头痛欲裂，抱头跪倒在地。唯有赵达和王后还苦苦支撑着，两人用剑气将琴音隔开，护住蜀王。

可是他们也只能勉强护住蜀王而已。王后毕竟已近三十年不曾修行，不曾摸过剑了。而这奏琴之人的修为却极为深厚，光是隔开这恼人的琴音，便已令两人无暇他顾。

“无弦阁好歹也算是名门大派，有本事便出来与我赵达单挑！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好汉？！”

怒吼声在蜀宫中回荡，但琴声仍在肆虐，无人回应赵达的愤怒。

戚枫轻轻摇着头，嘴角勾起一丝邪笑。他伸出手指，摇起铃铛，六名傀儡在铃声的操纵下又挥剑朝王后与赵达砍去。

即使赵达不忍伤害同门的遗体，此刻却再也不能犹豫。他含泪大叫一声，横刀一扫，竟将六名傀儡同时腰斩。剑气化刃，直逼戚枫与四皇子所站的地方，其速度之快根本避无可避。

眼见那剑光击中了戚枫与四皇子，突然之间，他们却如一阵青烟般凭空消失了。原来方才那旁站着的，竟只是一团虚影！

剑光所及之处，宫墙也轰然倒塌。但宫墙后却没有弹琴之人的影子。

戚枫的笑声又从另外一个地方响了起来：“好险好险，若不是有无弦阁的高手相助，方才我只怕已做了剑下亡魂了……”

他话音未落，又被赵达一剑击中，可这还是一道虚影而已。

“可恶！”

赵达恨恨骂道，他聚敛剑气还欲再战，却被王后拉住。王后沉声道：“敌在暗，我在明，这样拖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如今之际，也只有……”

王后不再说下去，赵达却立刻领会师姐的意图。他左手伸入怀中的衣袋捏住一张纸符，口中默默念道：“瞬、息、千、里。”

忽然之间，王后、赵达、蜀王三人眼前景象大变，竟已从王宫之中移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漠。方才那惨叫与诡异的琴声全部消失，眼前只剩下一片死寂。

此地已是瞬息千里符所能达到的极限，距离莲城也只剩百里之遥了……

“师姐……姐夫……”

赵达双肩不断地颤抖，背对着蜀王与王后涩声问道：“你们没事吧？”

王后拍了拍师弟的肩，柔声道：“我们没事。”

“好……那就好……”

赵达声音哽咽，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拳头不甘地砸向地面。砂石之上，缓缓洇出一片血迹。

“大司命和少司命他们……师姐，姐夫，我……我对不起你们……”

蜀王也上前扶住赵达的肩头，摇头道：“不，小达……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作为一国之君，我实在无能……害得你们……”

蜀王喉头哽住，已不能再说下去。

只有王后仍然镇定，她拉住丈夫，扶起师弟，劝道：“好了，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虽然暂时逃出来了，但瞬息千里符仍有可追踪的痕迹，快走吧……”

突然，三人脸色俱是大变。

这沙漠之上，竟忽然传来一阵缥缈的琴声！

王后与赵达立刻背对背，将蜀王夹在中间，警惕的望向周围。可是放眼望去，这荒芜的大漠之上哪有人影？

渐渐地，那哭声、喊声、惨叫声也相继响了起来。由远及近，仿佛就在他们身边。

赵达脸色惨白，叫道：“糟糕，只怕我们根本没有逃出去……”

“呵呵，不错……”

只听一声轻笑在三人耳畔响起，那是戚枫的声音。王后与赵达只觉得有一只手，轻轻地、柔柔地拂过他们的剑尖，伴着那笑声，徘徊在他们身侧。

赵达大骇，又欲挥剑。可突然发觉自己再也使不上力气！原来他早就中了幻术，方才出手的瞬间，那琴声也乘虚而入，将他体内的灵力打乱。此刻他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倒了下去。

“小达！”

王后惊叫一声，却也不敢贸然腾出手去。她知道倘若自己一分心，便也会同赵达一样被琴音扰乱灵力。

紧接着三人眼前的视觉开始模糊。

那大漠扭曲、融化，随即又浮现出其后隐藏的蜀宫惨相——那当真如人间炼狱一般，到处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唯有元宏坐在墙头大笑，得意的、肆意报复般的狂笑不止。

赵达痛苦的蜷缩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被甩到岸上的鱼。他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师姐，姐夫……赵达无能……不能保护你们……”

王后眼眶也湿润了。

无弦阁的幻术最为难解，一旦中招，便如同宣告了死刑。但她仍坚毅道：“小达，你不要再说话了，快敛息凝神。无弦阁法术大都是幻术，只要你心智坚定，他们就不能奈何你。”

赵达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只摇了摇头，惨然笑道：“师姐，带姐夫逃走……”

王后忽然大惊，失声叫道：“小达！你要做什么？！”

只见赵达双手结印，身上的剑气屏障竟转移到了蜀王夫妻身上。没了剑气护体，鲜血顿时从他的七窍流了出来。

“无弦阁！”

赵达忽然发起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嘶吼道：“莲城从此与你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戚枫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远观别人生离死别，却只觉得好生有趣：“好呀，反正与我戚枫无关。”

那不甘的，凄厉的吼声在王宫上空回荡，与琴声混为一体，令人心裂。

王后心中悲痛万分，却也不能浪费师弟用生命为他们换来的一线生机！于是她不敢恋战，带着蜀王御剑而起，只求速速离开此地。

然而戚枫又怎可放他们走？

他又摇动起傀儡铃，那些被赵达削成两半的莲城弟子竟又动了起来！他们拖着半截残身，如叠罗汉般，一个接一个，飞身扑向王后，企图将她从半空中拉下来。

“你好狠，好狠……他们尸体都已如此残缺了，你竟还不放过……”

王后眼中含泪，这几个莲城弟子，何尝又不是她从小看护长大的后辈？

她突然狠一咬牙，手捻咒诀，使出一招“漫天花雨”。无数剑光闪过，将戚枫逼得不能近身，也将这些莲城弟子的半身残尸削得粉碎……

蜀王抱着妻子，望着她脸上满是泪痕，望着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血流成河，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眼看二人越升越高，即将飞离蜀宫。不料琴声突变，天空中竟出现无数仙鹤的幻影，冲向蜀王夫妇。

二人身上的剑气破了，随即也从空中摔下。

琴音入耳，令王后无法再度催动剑气。蜀王也觉得身体僵直，再也动弹不得，两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坠下来。

然而那鹤群的攻击却未停止，从空中一个翻身，掉转过头再度冲来。此时蜀王与王后在空中避无可避，又动弹不得，就如活靶子一般。

眼看那鹤却已逼到蜀王身后，王后咬破舌尖，一阵刺痛令她瞬间清醒。此时再施展仙剑早已来不及，王后想也不想的便飞扑上去，用身体护住了丈夫……

“阿音！！”

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响彻夜空。

仙鹤冲散了，化作无数蓝盈盈的碎片在空中飘然落下，很美。

王后惨然一笑，呕出一口鲜血，如一朵娇艳的鲜花绽在胸前。

坠地的前一刻，蜀王紧紧抱住妻子，竟是用自己的背部先着地。

全身的筋骨，就如散架一般，很疼。

意识和视线，也因为这巨痛而开始变得模糊。

他力气一丝丝的消散，妻子的尸身也从他的怀中滑落。

“阿音……阿音……”

蜀王的七窍逐渐流出鲜血来，喉咙中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节，似乎在叫妻子的名字。

他奋力的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妻子，可那咫尺的距离，却突然远若天涯海角。

忽然，一只匕首“嗖”的一声插入蜀王的胸膛。

“能死在最痴迷的琴音之下，也算不错了。”

戚枫邪笑，随即拂袖而去。

——

鸣皋山上静悄悄的，外面夜色已深了，无弦阁顶层的烛灯却长明不灭，百年间夜夜如此。

厅中到处摆满了从各地搜集来的琴谱乐典，架子上放不开，就连地板上也堆积如山，唯有房间中央还算是宽敞一些。

那里只摆了一张桌子，上面点了许多蜡烛，将内厅照的灯火通明。一个男人的影子正趴在桌上，他的面容看起来虽然只有三十多岁，可却是满头银发，连眉毛和睫毛也都是全白的，就先姑且称他为年轻人吧。

这年轻人身边放了一张无弦琴，正专心致志的趴在桌上钻研琴谱。周围书籍翻得乱七八糟的，被他摆满一地。

一阵微风吹过，将檐廊一侧的门吹开。

照进内厅的月光一暗，紧接着外面又传来“扑啦啦”羽翼收起的声音，似是有一只大鸟落在了栏杆上。

银发的青年听到声音不禁大惊失色，连忙翻身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得对着檐廊叩首道：“不知句芒①大神大驾光临，属下有失远迎。”

只见门外月影一闪，有人似乎从栏杆上轻轻跃下，踏着月光走进内厅。

那是一个魁梧英俊的男子。

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山海经》有载。句芒既是春神，也是草木之神。

他身着素衣，长发全部向后梳起，一对宽大的青色羽翼垂于袖中。每向前走一步，脚边便生出许多草木的嫩芽来。

月光将句芒的影子映照的愈发高大，也将银发青年整个笼罩于他的阴影之下。

“你应当知道我来的目的吧？”

句芒的语气虽然平和，话语间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威。

银发青年不敢将头抬起，只是对着句芒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毕恭毕敬道：“是。属下已确认，鸣春的确是被封印在后山素月潭中。只不过……只不过封印的破解之法……目前还未有什么大的进展。”

“哦？”

句芒轻轻笑了起来，可是那笑容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自打你们发现素月潭封印到现在，时间已经足够久了吧？你虽不舍昼夜的钻研破解之法，命弟子四处搜寻你师父的手稿残卷，却依然毫无进展。你的意思，是让我如此回去禀告天帝吗？”

伴随着句芒的话音，只见无数星星点点的光斑从银发青年身体中飘出，汇集到句芒的身侧。

再看那青年的面容正在迅速衰老，身体也不断萎缩，最后竟变成了一个干枯瘦小的老人模样，连跪都不能跪稳。仿佛他的生命力、法力都被强行抽离了一般。

老人伏在地上，全身抖得如同筛糠，用沙哑而苍老的声音惶恐道：“自然……自然不是……属下已有了对策……”

句芒呵呵冷笑，羽翼轻轻一扬，身边的那团光斑就回到了老人身上。老人也迅速恢复青春模样。

“别紧张嘛，阿晏。谁没领教过你师父的心机深重？当年他可是从我这里骗走了扶桑木，做鸣春的琴材。而且他已死了三百年了，还能将别人耍的团团转。我们到处寻找鸣春的下落，想不到就藏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句芒虽然在笑，可是这名叫阿晏的青年听了他的话，却更加惶恐。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句芒背过身去，将目光投向素月潭的方向，“上次那么大的动静，龙族想必也已有所察觉。鸣皋山上的结界越来越弱，当心到时候他们将你撕碎！”

紧接着句芒话锋一转，冷冷道：“而且你应当庆幸，这次天帝是派我来催你。倘若换做祝融或蓐收，你该知道后果吧？”

阿晏浑身一颤，只觉得双眼发疼，不由得用手摸了摸。他将头“咚”的一声磕在地上，道：“是，属下明白。请您转告天帝，属下一定加快破解封印！”

“好，你明白就好。”

句芒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振翅便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过了良久，一阵急促的琴声突然自山顶传来，响彻整个夜空。山上一众弟子纷纷朝无弦阁跪拜下去，他们知道，那是阁主用琴语下达了命令：

“不择手段！不惜代价！速寻破封之法！”

①读音为“勾芒”。中国民间神话中的木神（春神）。他的名字这里是特殊读音，句芒请求大家不要念错他的名字，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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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巫神血劫（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