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是道森??陳嗎？』

『這裡是華爾大道分局。』

陌生的男音從陳穂誠的手機裡響起。

『嗯!我是。』

雖然毫無頭緒，但陳穂誠還是回覆了，

眼睛緊盯著電腦螢幕，系統裡有著線圖和溢差比，

另個螢幕是亞洲市場消息，和同伴給的重點，

現在離倫敦開盤還有四個小時，他想再算出更好的買進價格，

卻被這個電話打斷頭緒，他不自覺得皺起了眉頭。

『你好，這裡有位馬其頓??崇，請您過來保釋他？!』

『他說他認識你...有你的個人名片，嘖!』

電話那頭似乎有聲音一直想強調有名片這件事，警察略顯無奈。

『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陳穂誠翻了白眼，沒想到是這個時間點聯絡，

但透過話筒聽到對方的聲音，卻會心露出一抹笑意，

抓起外套起身，現在已經深夜，他決定叫上計程車趕過去。

他心心念念卻克制不去找尋，那巴眨巴眨的眼睛，睫毛又長又有點翹，

似乎就掃在他的心頭上，有點撓又有點癢!

『你彈個”兒歌”給我聽吧！這裡五塊!』

一個大塊頭又臃腫的中年男子，丟了一張美金五元在琴鍵上，

說話的語氣近似嘲諷，手裡還拿著一個啤酒酒瓶，滿身的酒氣和煙味，

走路搖搖晃晃靠近表演舞台。

『我不給你彈，你拿回去!』

對方不領情，指了指鈔票!

『哎喲！別給臉不要臉喔！』

『我付錢要你彈兒歌，你就給老子彈，』

『要不然你這個細胳膊待會兒就不一定在了!』

『噁！我知道了，叫你們酒吧經理出來!』

中年男子不懷好意的開始上下打量，接著聲音大了起來，一看就是借酒裝瘋!

『先生喝多了!我們到旁邊坐會，啊！』

經理過來本想緩和一下，沒想到中年男子一拳往他臉上招呼，

雖然人是閃了過去，但踉蹌幾步推倒一些酒瓶，造成不少聲響，

這下整個酒吧都轉頭過來看著!

『我告訴你!老子今天就是要聽你彈兒歌，』

『你看這整晚都沒人點你彈琴，就我!』

中年男子蹣跚得回過頭，抓起鈔票就丟在人家臉上，

大言不慚的一手指著自己，口氣充滿烈酒混著食物的酸臭味，令人作嘔!

『誰說的!』

『先生，他今晚的時間我都包了!』

陳穂誠和兩個朋友走到鋼琴旁邊，隨即放了三張百元美鈔到小費箱裡，

並把五元鈔票塞回中年男子胸前口袋，還挑釁拍了拍對方，

他自己快190，身邊的兄弟也都人高馬大，像城牆一樣圍著!

『老兄喝醉了，送他回去吧！』

『保羅，他的酒就算在我帳上!』

卓騁懷跟在旁邊出聲，讓酒吧經理找了其他人一起過來，把人攙扶送出店外。

『想要聽什麼？客人!』

對方的聲音很清亮，音調略高，是很好聽的男聲。

『我們剛成交一張大單，要開心慶祝，就來點讓人振奮的曲子吧！』

陳穂誠看著對方的眼睛沒說話，似乎是著迷了！

還是卓騁懷接上話。

『好，我是馬其頓??崇...』

『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崇脩竹。』

崇脩竹開心的笑了，瞇起彎彎的眼睛，他歪著頭想了一下，

彈起“大黃蜂進行曲”，手指飛快的在鍵盤上跳躍，琴音也跟著亢奮起來!

『好！』

陳穂誠在曲中高喊一聲，他眯著眼，眼光炙熱得跟隨彈琴的人，的臉，

任酒精在腦袋裡翻滾，心跳隨之快了起來，他享受著這種他無法控制的快感!

一曲罷，隨之而來是柔和的小品，四周都是談話聲，但陳穂誠仍然看著對方，

曲中似乎中間有些頓挫，或是可能有彈錯，但他不在意，

他喜歡崇脩竹彈奏時那不管不顧的神態，霸氣又卑微的交錯感!

似乎對方有感受到他的眼光，好幾次都抬起眼和他對視，溫柔動人的笑容，

竟讓陳穂誠暈眩，他完全沉醉在對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裡。

『咳!客人還要聽什麼嗎？』

崇脩竹不知何時站在他面前，陳穂誠有點驚訝。

『嗯!今天就這樣，你休息吧！』

『以後我...我們會常來。』

陳穂誠慌亂的回了神，但其實他最想問的是，你有16嗎？

剛剛近看才發現對方的臉龐非常稚嫩，襯衫袖子也是皺巴巴，

背心更大了好幾號？!崇脩竹微笑道了聲再見離開，

他一直看著離去的背影，腦海裡是他長長的睫毛，笑的時候會跟著搧動!

之後好幾次陳穗誠都是自己過去，就點了杯酒靜靜的聽他彈琴，

而且一坐就到半夜，要走之前會在小費箱裡塞進幾張大鈔，

崇脩竹看到是他，就笑得開懷，他也樂意讓對方這樣看著彈琴，

陳穗誠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瞇眼看著，好像只為了他的笑顏而來!

『您好，這是您點的餐點!』

崇脩竹制式的回答，放下餐點就離開，

根本沒抬頭看清客戶，只知道落座的是一男一女。

『放在我這邊?!』

『你們的服務是這樣的嗎？』

『喂!叫你呢!你聾啦!』

古欣雲不耐煩的用手指連續敲著桌面，

她對於陳穂誠帶她到這不入流的家庭餐廳，心裡已經很不高興，

表現更是心不在焉，根本沒關注她，現在服務生冷冰的態度更讓她炸毛起來!

『沒事，我們自己來就好!』

『你忙你的吧!』

陳穂誠一進餐廳就認出來，就算他帽沿壓低，

但那秀挺的鼻樑，和嬌翹的嘴唇，深刻的印在他腦海裡，忘也忘不了!

他笑了，很溫柔的，連自己也沒有發現，更是多看了崇脩竹好幾眼!

『好，謝謝!』

崇脩竹認出對方，驚訝的笑了!

那彎彎的笑眼，陳穂誠看得入迷!

『誠哥!你竟然對一個服務生笑!也不願跟我多講兩句話...』

古欣雲非常惱火，但也只敢和陳穂誠撒嬌抱怨幾聲。

『嗯!妳吃飽就回去吧！我還有工作要處理。』

陳穂誠隨便敷衍幾句，目光就轉回平板。

果然古欣雲隨意的用叉子挑了幾下，更是沒吃幾口，

就說朋友找去酒吧，還說是自己不能陪他，最後扭捏蹭了幾下才離開。

『幫你打包嗎？』

崇脩竹看女孩走了才過來，這時餐廳已經剩沒兩桌客人。

『呃！好，麻煩你!』

陳穂誠抬頭，猶豫了一下。

『先生，打包好了。』

崇脩竹拿了兩個大紙袋過來，剛剛點的餐幾乎都沒有動過。

『那個...』

『我還要趕去別的地方，不方便帶上，可否麻煩你幫我處理?!』

陳穂誠很誠摯的開口。

『啊!...當然好，我會好好珍惜的!』

崇脩竹開心的放大了眸子，這些食物足夠讓他吃上好幾頓。

『那太好了!』

『如果你願意幫忙的話，我能否再點份牛排一起外帶?就當作是感謝你!』

陳穂誠掏出信用卡準備結帳。

『好的，我馬上幫你準備。』

崇脩竹開心地飛奔起來，馬上去櫃檯點單。

『這是感謝你的小費!』

『其實...你的手不應該端盤子。』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來找我!』

陳穂誠簽完信用卡簽單，另外掏出幾張百元大鈔和他的名片交給崇脩竹。

『好...好的，先生。』

崇脩竹眼眶裡瞬間充滿淚水，他有自己的夢想，

這樣艱苦的日子，讓他越堅定要走下去!

『您好，警官。』

陳穂誠拉回思緒，走進警局。

『抱歉!我表弟想學鋼琴，才到城東來上課，目前住在我那裡，』

『他父母一家都住城西，要養三個孩子，也付不起學費，都靠我幫忙擔著。』

聽完警察訓斥，說著他深夜和人在餐廳外面打架，查了身分才知道年紀。

『是!是!是!我會帶回去多加管教。』

『有，我已經找到學校，這幾天就開始上課。』

陳穂誠看到對方瞪大的眼睛，趕緊示意崇脩竹別開口，

這邊更是主動留下他住處的地址和電話，更出示他工作地址和繳稅證明，

這才讓警察消了一點疑心，半信半疑的讓他把人帶回去。

『走吧!』

陳穂誠繳完保釋金，向崇脩竹招了招手。

『好的。』

崇脩竹乖巧的跟在後面，一起出警局。

『今晚只能和我一起回去，警察在看呢!』

陳穂誠小聲交代，不讓對方有反駁的理由，還替他整理好外套。

那是一間三房的公寓，就在城東近郊，是治安最好的區域，

陳穂誠唸大學時母親買的，讓他可以安心讀書。

『坐吧！你休息一下，我去整理房間。』

陳穂誠讓他坐在餐桌旁，自己走進書房，裡面有把折疊沙發床，

朋友有時過來過夜的時候可以用上，除了滿牆的書外，還有一架電子鋼琴，

配上全套的藍芽耳機音響，一旁的茶几上散了一些琴譜，

他找出一套家居服和盥洗用具，放在床上。

『不用這麼麻煩，誠哥，我待到天亮就走!』

崇脩竹看到人出來，立刻站了起來。

他低著頭手自然交錯下垂，連肩膀也縮了起來，對方已經幫了他很多，

再多他根本還不起!

『警察認為我是你表哥，才讓我把你保釋出來，』

『我可是留了自己的地址，電話，工作名片，』

『現在沒把你照顧好，警察會認為是我沒有盡到照顧的義務。』

『坐吧！我餓了，順便煮一碗給你...』

陳穂誠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讓他坐下，

中間還拿急救包過來幫他消毒傷口，貼上創可貼。

『打黑工就有可能拿不到薪水...你不知道嗎?』

『幹嘛跟餐廳老闆打架!你打得過嗎?』

『被警察抓了不是更麻煩?』

陳穂誠有點心疼，也是和崇脩竹置氣，但更不知道自己為何動怒?

摸著原本細嫩修長的手，多了幾處擦傷，看得更加煩躁起來!

『我...我知道自己打不過!』

『但我非常需要結算的工錢，才能繳學費，』

『要不然下個月我就不能去練琴了!』

崇脩竹抬起眼，雖然又累又拮据，臉上有點髒污，衣服也沾了灰，

但他透出炯炯的光芒，讓人無法忽視!

『喔！這樣呀!...』

『但你才13，這樣打黑工也不是辦法！』

『你父母當真都不管你的嗎？!就任由你住教會?領救濟餐?』

陳穂誠聲音軟了下來，一手插著腰，一手扶著筷子翻動麵條，

另一個平底鍋煎上荷包蛋和幾片培根。

『誠哥...怎對我的事這麼清楚?!』

其實崇脩竹在警局的時候就想問，但當時的情況自己也知道，閉嘴才是上策。

『唉!我跟保羅是朋友，他知道你的情況，就跟我說了些...』

『他...也覺得你很有天賦，想多幫幫你，你別介意!』

他沒說實話，分明是自己先問的。

『喔!是這樣...』

『難怪你都會來聽我彈琴，還給我這麼多小費...』

『之前的學費都靠你!真的非常謝謝你!』

『對了!還有上個月!』

『你讓我帶走的餐點，那個星期是我這一年最豐盛的時刻。』

『我爸媽住在城西，都在中華街的快餐餐館打工，』

『就像你說的，他們還有姐姐和弟弟要養，』

『根本不希望我學琴，就說要學就自己去賺學費，』

『只有城東這邊有機會讓我彈琴賺錢，所以就過來了...』

崇脩竹低下頭，他不知道還要說些甚麼，

在陳穗誠面前他是多麼卑微，看著屋裡的一切和他每次闊綽的小費，

就知道他們之間有多懸殊，眼淚也不自覺得滴了下來，

但也只有陳穗誠是真的對他好，肯聽他說話，願意支持他!

『沒事...先吃吧!』

陳穗誠頓時心疼起來，忽然覺得自己應該要保護他，

他轉身打破這悲傷的氛圍，將湯麵裝盛好，在麵上搭配荷包蛋和兩條培根，

這樣的香味惹得兩人腹腔都高鳴起來，崇脩竹的心裡也跟著踏實起來!

『好好吃喔!誠哥，你煮的真好吃!』

崇脩竹仰起那稚氣的笑臉，讓對方跟著笑了，心裡有股暖呼呼的熱流亂竄!

『你...你吃飽就去洗洗睡，明天不准亂跑等我，可以答應我嗎?』

陳穗誠虛心的低頭專心把麵吃完，再多喝幾口湯，想盡快壓抑下躁動!

『好!我以後都聽誠哥的!』

崇脩竹說完不自覺的嘟起了嘴，油光閃閃的，讓陳穗誠更是心慌!

『我有事要去忙，碗放著就好，浴室就在旁邊，聽話!乖!』

操!我都忘了!已經開盤快一個小時了!

陳穗誠快速衝回自己的房間，開啟系統上線!

丟下還叼著最後一口荷包蛋的崇脩竹，傻傻愣在原地。

是他表現得太天真，太孩子氣，所以我才衝動想保護他!

對!

是最近把自己逼得太緊，所以才有奇怪的想法!

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