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晨晖殿,从午后直到入夜,即墨沁怔怔坐在窗前,纹丝不动。延至心脉的寒冷,令她神思惘然。每每动情之时,手链总会像窥知她心思一般,以锥心之冷发出警示。
她努力压制住这种源自本能的苦痛,冷静下来,心下一片茫然。荆红林今日的言行与举止,给出的信号已经愈发明晰。那看向她的眼神,那柔情的话语,那紧紧抓住她手臂传递过来的温暖,蕴意其中的爱意滚滚奔涌而来,让她避之不及。
他曾问她,是否期待天赐良缘?他也曾说,与云洛公主和离的一半原因是因为她。即墨沁渐渐串联起以前忽视或者不敢正视的迹象,心中宛若惊雷响起。荆红林的执念,自始自终就是要与她结成姻缘么?
她久久回味与荆红林相处之时的情难自禁,忽然明白,以往种种,若非荆红林有意回应,那些内心的悸动,就不会如同脱缰野马,实难驾驭。每每需要牵动手链,苦苦抵御。她遥望夜空,看着繁星闪烁,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旷久爱意激荡得心旌神摇。
或许,人世间最开心的事,便是知道你深爱之人,矢志不渝心系于你。
一丝微笑,缓缓挂上她苍白的脸颊。随后,又渐渐跌落,即墨沁心情愈发忧郁:可是,将军,我又怎能如此自私?我是天命之女,也是煞月之身,天寿已定,又是不祥之兆。你若亲近于我,便会引来灾难。你是大晏国的国柱,也是我最珍视之人。即便我心之向往,却也不能惘顾一切。我的一生,已经如此,可是,将军的一生,应该宛若星辰璀璨!
一念至此,她心性愈发坚定。只是,如今想到荆红林,总似黑夜之中,窥得一丝光亮,心中难抑甜蜜,心境也好了许多。
五日之后的清晨,即墨沁正在制作花茶,翠雨突然从外面急急奔跑进来,一入门口,看见即墨沁正一丝不苟地挑选茶叶,一时欲言又止。即墨沁已经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跑进来后,却又一声不哼,察觉有些异样,抬头看了一眼:“翠雨,怎么了?”
自弘文帝下了口谕,凡对国师不敬者,必当严惩之后,至少在明面上,即墨沁所到之处,再无不敬之举。她在撷秀园巧怼莺燕之举,也已传遍皇城内外。人人都知道,这位国师,不仅学识广博,而且难以招惹。
弘文帝得知此事后,对懿贵妃甚是不悦,又特赐即墨沁珠宝一箱,绸缎一箱,以奖赏她一心为民祈福。此举一出,皇城之内,对于这位国师的议论,更是偃旗息鼓,晨晖殿众人也扬眉吐气起来。
这几日,翠雨去内务府领物时,遇到的宫女、内侍也颇为热情。刚刚,她与宫女们聊天,知道了一个消息,连忙赶回来告之即墨沁。
“国师,我听说,云洛公主……”翠雨犹豫了一下,她素知国师与公主关系亲密,不知她得知此消息后,是否会太过担忧。
“云洛?她怎么了……”即墨沁心头一凛,连忙问道。她心思敏慧,算算时间,云洛已到了临盆之时,都说女人生育之关如同跨越鬼门关,如今看着翠雨的神色,她已感觉不对劲。
“我听姐姐们说起,云洛公主昨晚开始分娩,一直不太顺利……宫里的御医去了五六个,可是,至今未能顺利产下……姐姐们都说,云洛公主这次因是早产,可能颇为凶险……”
即墨沁闻之,脸色大变,云洛是在与荆红林和离之后,方才嫁给吴铭。按孩子月份来说,别人以为的早产,其实已经足月。如此难产,更显凶险。
她倏然起身,走到案桌前,翻出雪儿的《药藉》。此书上面的配方,她曾一一研究试配过,疗效惊人。上面有一药方,专事妇女难产,她立刻取来纸笔,将配方全文仔细抄下,然后递给翠雨:“翠雨,你将此药方交给外面值守的御林卫,请务必他们转交到公主府,给到执事御医,应该能解公主难产之困。”
“好的!”翠雨转身刚要走,即墨沁眸光一闪,又立刻叫住了她:“等等……”她知道,雪儿的配方极有实效。然而,这些药方大多剑走偏锋,所用之物,多为剧毒或偏邪之物。这个方子里,所用的麝香和五行草,通常不会给孕妇使用,取量也要极为精准。单单看到这两味药,御医们估计都不敢用,即便想用,取量精准也是个问题。
她想了一想,觉得还是要亲自去一趟公主府。毕竟,她对此藉药方的取量已十分熟稔,更有把握。
见她自己要去,翠雨立刻急着道:“国师,你不能去,公主如今正是凶险之时,现在去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外面那些多事之人,又要把这件事怪在国师身上了……”翠雨孩子心性,说话直来直去,但此话确实没有错。如果她去了之后,云洛发生什么不测,所有的风言风语,又将全部置于她身上。
然而,此刻,她已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不能耽于犹豫,眼看着云洛挣扎在生死连缘。她主意已定,抓好几份比较偏门的药材,又换上一身宫女装扮,拿上“金玉旨”,出了宫。一路上,她尽量保持低调,出宫后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公主府。
进了公主府,她才发现事态已经如何失控。踏入寝殿,外室里,药方铺了一桌,五位御医神色一片黯然,互相之间,不见交流,只闻叹气。
走入内室,一股血腥之气迎面扑来,床榻边,置放着两盆血水。三位女医侍站在一旁,已是束手所措。
床榻上,两位嬷嬷正在擦着血迹,其中一位是胖脸嬷嬷,眼中啜满泪水,见到即墨沁,愣了一下,一行眼泪直直地流下脸颊。
吴铭如同石雕般跪俯在床榻旁,双手握住云洛的左手,低首不语。
即墨沁走到床头,绕过吴铭,轻轻俯在云洛脸颊旁,左手一抚她的额头和鼻息,还好,尚有温热。立刻贴近她耳畔,说道:“公主……我是国师,我来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的孩子安然出生……过了今天,你便能亲手抱着孩子了!”
听到即墨沁的话语,云洛轻轻动了动眼皮,却已无力气睁开眼睛。
即墨沁轻柔地将云洛凌乱的头发顺到耳边,继续说道:“待会,我会让你喝一碗汤药。很快,你会觉得身子暖暖的,也会有了力气。到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努力,让孩子尽快出生,好不好?”她的声音安定而沉稳,自有一股镇定人心的气场。整个内室,一改刚才混沌与慌乱的气氛,瞬间平静了下来。
吴铭听到即墨沁说的话,缓缓抬起头。
即墨沁用眼神与他打了个招呼,又贴近云洛耳畔说道:“驸马也一直会陪着你!”
云洛闻之,又轻轻眨了眨眼皮。
即墨沁拿出配方,交给身后的女医侍,嘱咐她立刻将药方上能取到的原料备全。女医侍行事颇为利落,立刻走到外室,在随身带来的药箱里,迅速将一些寻常药材取出放在桌案上,又回来喊了一声:”姑娘,药材已经备好!”
即墨沁立刻起身,坐到桌案旁,拿出从晨晖殿带来的几份药材,开始酌量配药。
身旁有位孙御医,上次在晨晖殿救治宫女之时,他已知这位国师颇通药理。那次若非她先以自制药丸救之,又仔细清理白沫,最后宫女们的状况如何,也未可知。如今,见她开始配药,凑上前看了几眼,发现竟有麝香之类,顿时一惊,立刻提醒道:“国师,这方子里有二味药,似是不太妥当……”
“我会仔细酌量。如若出事,由我一力承担。”即墨沁轻轻回了一句,立刻屏息凝神,宛若老僧坐定,周身的空气似已凝结,她开始极为细致地抓取药材。
孙御医与几位御医交换了一下眼神,颇为无奈。自昨晚起,他们已试过各类药方,如今已是山穷水尽。公主一旦出事,身为主治御医,必定要受牵连。刚才,见这位国师进入寝殿,与公主驸马像是熟识,若她真有办法一试,能够让公主顺利生产,便是救了这一屋子的人。
几个人讪讪退后,默不作声,只是忧心忡忡。
即墨沁配好药方,赶到煎药房,半个时辰里,不离药罐一步,仔细察看汤药的火候。等到药汤到了浓色,倒入碗中,又立刻回到内室,喂云洛服下。
之后,又让女医侍拿了一块冰糖,化在碗里,喂给云洛。云洛这一晚上,喝遍了各色苦涩汤药,如今突然喝到几口糖水,眉间都舒展了开来。不一会儿,额头上开始冒汗,又呻|吟了起来。
女医侍见她很快又有了生养的迹象,立刻大喜,麻利地爬上床榻,看了一眼即墨沁。
见云洛脸色尚未泛红,即墨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待片刻。过了一会儿,云洛脸庞红润起来,双手也有了暖意,即墨沁轻轻扶起云洛,问道:“公主,可是有了一些力气?待会听着医侍的话,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云洛缓缓睁开了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一位嬷嬷在一旁说道:“公主就要生养,驸马可先去外室等候……”
“不用!”即墨沁立刻打断她:“驸马就在这里,陪着公主即可……”
听到此话,云洛目光缓缓移向吴铭,说道:“铭哥哥……让你受苦了……”
吴铭见云洛睁开了眼睛,极为惊喜,立刻紧了紧握住她的手:“云洛受苦了!我会一直陪着云洛……”
公主听话似地又点了点头,也握了握吴铭的手,神情甚是欣慰。
即墨沁示意了一下女医侍,女医侍立刻将双手探入架起的被褥中,说道:“公主,吸一口气,好,慢慢吐气,用力……”
半个时辰之后,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小公子诞生人世。所有人惊喜交加。寝殿外,一位内侍得到消息,立刻转身往外跑去,骑上马匹往皇城疾驰而去。
雪儿的药方,果然有奇效。云洛生下孩子之后,没有出现血崩。只是已经累到极致,看了孩子一眼,又沉沉睡去。
女医侍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告诉即墨沁:“公主已无大碍,只是,生养时间过长,失血又多,今后,要多休养一段时日!”
即墨沁点了点头,此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雪儿的《药藉》之中,对于各类病症的配方和应对状况,记载都颇为详实。即墨沁一旦看过,过目不忘,牢记在心。面对紧急情况,她素来心性颇稳,因此,处置妥当。但是,毕竟精神也是高度紧张,直到此时,方觉累得够呛。
吴铭看过孩子,极是欢喜。之后,仍然守在云洛身旁。胖脸嬷嬷抱着孩子,悲喜交加,眼泪直流,过了许久,才渐渐止住哭泣。
即墨沁又守了云洛大半个时辰,见她确实已无大碍,便起身告辞。
吴铭面对着她,感激之情一时难以言表。即墨沁微微叹了口气,轻声告诉他:“此药方,出自雪儿的《药藉》。今日,是雪儿救了云洛和小公子。”
吴铭一听,愈发感慨。当年,他在天水堡一心想要护祐雪儿。然而,被皇廷追剿之后,他整日忙于替秦二爷安排藏身之处,还要外出置办各类物品。这位秦二爷,在天水堡就习惯养尊处优,逃亡途中,竟也奢享不断,要求颇多。
吴铭听令于他,整日奔波在外,无瑕顾及雪儿。就在这段时间里,雪儿突然遭遇不测。他在鸿音寺之时,自责不已,悲愤难抑,将雪儿之死归咎于皇廷,因此也牵怒于即墨沁。
后来,他被缉入肃卫厅,周政告诉他,因知道即墨沁与雪儿的渊源,他曾下令肃卫仔细探查几位侍女暴毙之事。最终发现,原是秦二爷当日对雪儿有不轨之举,雪儿誓死不从。秦二爷以堡规压之,最终竟将雪儿击打而死。其他几个侍女之死,大多也是同样原因。因为害怕吴铭责怪,秦二爷编了个雪儿外出遭遇劫匪的谎言,瞒住了吴铭。
肃卫办案,向来严谨,除了一些人证物证,更有秦二爷画押的自述证词,细节详实。吴铭看过供词,方才恍然大悟。从那时起,他对天水堡已经彻底绝望,对秦二爷也不再誓死相护。
世事无常,十岁那年,他在家破人亡之际,被秦凌风领入天水堡,成长于历炼之中。之后,又因秦二爷的出现,再次感受到家破人亡的凄茫。
这期间,只有眼前这个女孩,自始自终,善良以对,让他感受着世间温暖,也感受着因缘际会的神奇。
十岁那年,她将他从海中救起;被他掳至天水堡后,她与雪儿结下渊源,最终得到《药藉》;如今,又是她,将云洛与孩子救下,却毫不居功,告诉他这是雪儿的药方。
女孩的存在,让他相信因业果报的存在。如今,皇城内外谣言纷纷,说女孩是煞月之身,他却第一个不信。所谓天赋异禀,重在心存善道。再宏大之物,若蚀尽人心,也就是个空壳。
如同天水堡,秦凌风时,享誉江湖;秦二爷时,三年倾覆。
即墨沁待人处事,明净通透,始存善念。吴铭相信,如此天选之人,必定不是煞月。
他面向即墨沁,双手郑重作揖,说道:“方子虽是雪儿的,可人却是你救的。即墨沁,我与云洛和孩子,永远欠着你三条性命。以后,无论你需要做什么,吴铭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身处江湖,说话爽直,也格外挚诚。
走出公主府,即墨沁仰望天空,碧空如洗,宛如她此刻心境。吴铭的话,让她十分感动,如同当日听到华文轩的话一样,她已明白,无论世间多么险恶,总会有人愿意关心着她。这样的信任,是黑暗中的微光,足以照亮她前行的每一步。
她觉得全身一阵轻松,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投向远处的大街。现在,她需要再雇辆马车回皇城,便朝大街方向走去。
一到大街,商铺林立,人流如梭。这段时日,她困于晨晖殿,毕竟寂寥久了,如今,突然置身于如此热闹的大街,不禁兴致盎然,一边缓缓走着,一边逛了起来。满眼热闹之中,注意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顿时起了馋意,想着给翠雨她们也买上几串,便上前挑了五串。
一掏腰包,出来的急,只带了放着药丸的香囊,里面还有十几片金叶子,备作应急之用。刚才她雇马车之时,就给了一片金叶子,也没要找钱。
如今,又拿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了摊主。那摊主一看,眼都直了:“姑娘,您这个,都能买下整个铺子了,小的可给不出找钱呀!”
即墨沁一听,目光巡视了一周,见摊子周边,围着十几个孩子,个个眼睛都盯着冰糖葫芦,却又苦于没钱来买,甚是可怜。她心中一动,立刻道:“余下的钱,给这些孩子每人一个冰糖葫芦,可好?”
“是,是!”摊主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姑娘真是心善!来,来,每人来拿一个……”一一给孩子们分发起来。
即墨沁看着孩子们一哄而上,乐滋滋地拿着冰糖葫芦,也甚是开心。拿起自己的五串冰糖葫芦,又往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耳畔有人在殷勤地喊她,转身一看。正是她出城时雇的那个马夫,大概正巧看到了她,立刻上前来找生意:“姑娘,还要回乾坤门吗?我的马车就在那里……”
即墨沁想着,倒是正好,立刻应道:“好,我正好要回……”跟着马夫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她舒展了一下双脚,从清晨忙到现在,确实有些疲累了。车厢内,隐约有股好闻的清香,闻之愈发困顿,在马车有节奏的摇晃声中,很快沉沉睡去。
马车在长街上驶了一段,左拐右转,驶入了一片狭巷之中,又在里面绕了好几圈,渐渐消失不见。
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停在一座低矮的院落旁,三个妇女正等在门口。马夫跳下马车,一揭门帘,朝领头的一个妇女得意地说道:“三娘,这个货色可不一般,你瞅瞅……”
那三娘往里一瞧,咧嘴一笑:“哟,真是个标致的美人。潘二,你如今倒是本事渐长,这次韩把头还不得好好夸你一顿……来,套上袋子,搬到屋内,动作都轻点……”
即墨沁昏昏沉沉醒来,头痛欲裂,一睁眼,一张涂满胭粉的大脸出现在眼前:“哟,醒啦,来,换身衣裳……”一双肥手正在解在她的衣扣。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儿?别碰我……”
“欸,你别动呀,到了三娘这儿,即来之,则安之,好好享福吧……”
“放开我!”见这三娘依然不停地扯自己衣扣,即墨沁用手去挡,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绳索缚绑住了。心里顿时一慌。
那三娘一阵嘶笑:“到了这里,就要乖乖听话。换掉了这身素白衣裳,穿上这身大红衣裳,多喜气……”
即墨沁哪会听话,一边用力撑起身子,一边用双手顶向三娘的肚子:“别碰我……”
三娘躲避不及,被重重地顶了一下,痛得眉头一皱,立刻喊道:“好你个小倔驴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挥手往即墨沁脸上重重扇了一记耳光。
即墨沁整个身子猛地往后摔去,眼前金星直冒,左脸顿时火辣辣地痛了起来,差点闭过气去。
“倔什么倔,到了这里,就要识相。什么千金小姐,大家闺秀,都得听我三娘的,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就算报了官,查了一个月,就是定个失踪……乖乖地听话,少受点皮肉之苦!”
说着,一把扯开即墨沁的外衫,腰带也松了开来,掉落下一个香囊和一枚玉哨。三娘一把拿起香囊,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几颗药丸,一个镶金玉牌,还有十几枚金叶子,顿时笑了起来:“怪不得这个潘二要我仔细搜身,原来是知道有这些宝贝……”
她立刻将香囊塞入自己的腰囊,又拿起玉哨、玉牌往亮处看看了。她不识字,但这两件玉器通体泽润,自是好物,十分满意,一并收入腰囊。
“三娘,你把那个玉哨还给我,我答应你,再也不动了……”见她拿了玉哨,即墨沁连忙放低姿态,十分可怜地说道。
三娘摇了摇头:“我见得人多了,就你这脾性,就得绑着才听话……到了三娘这里,就甭想再出去了,乖乖听话……”说罢,上前继续扯即墨沁的衣服。
即墨沁见状,一边拼命闪躲,一边绷起双腿,直直地踢向三娘。
三娘这次警觉了,立刻往后一退,只被轻轻掠到。这一下,气得嘴都歪了:“还治不了你了……”转身往外走过,很快,手中持着一个小红罐进来,手指往里挖了一块白膏,极快地抹到即墨沁的鼻尖下。
即墨沁猛地闻到一股甜香,顿觉不好,已来不及闭气,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昏昏沉沉,头愈发痛得仿佛要裂开。睁开眼,四周一打量,自己身上已换了一件大红衣裳,绣着金丝。躺着的地方,换了个床榻,四周笼着锦绸簿纱,点着根根红烛,看起来华丽了许多。往外侧的光亮处看去,应该已是入夜。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扑了进来:“快,今天是本公子的好日子……我来了,美人……”
有人跌跌撞撞地走到床榻前,迎面一股酒气。
即墨沁定睛一看,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已是喝得酩酊大醉,色眯眯地看着她,口齿不清地说着:“美人,你不知道,这个三娘,狮子大开口,竟要了我五十两银子……哎呀,美人……”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即墨沁,甚是惊喜:“你果真是天仙一般,这五十两银子,值了!来,陪伍公子乐乐……”他乐呵呵地俯身上前。
即墨沁双手一举,发现仍被缚绑住,即刻握成拳形,顶住他前胸,一边说道:“公子,你帮我把绳子解了,我这样很不舒服……”
“绳子……”那伍公子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欸,三娘说了,千万不能替你解开……”
“公子,可是,我这样手腕有点疼……”即墨沁立刻柔声说道:“你帮我解开,好不好?我不会动的……”
伍公子被她眸光一闪,魂魄都飘到了半空中:“美人,那,你可要听话……”
即墨沁立刻乖巧地点了点头。
伍公子一见,心都跳出嗓子眼了,呵呵笑着,一边上前帮她解开了绳子,一边又俯身上前。
即墨沁右手一挣脱,立刻放到嘴里,将食指用力咬破,然后,垂下手指,待鲜血延至指甲,猛地划向伍公子的嘴唇。
微微吃痛,伍公子身形一滞,依然笑着上前:“怎么这么不听话,美人……”话未说完,双手猛地抓向嘴唇,一边喊道:“痒,痒,痒死我了……”然后,又朝额头、头发、颈部拼命抓去。
即墨沁见状,立刻解开脚上绳索,一边移下床榻。刚一着地,因捆绑时间已久,双腿一阵痛麻,整个人猛地摔倒在地。她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撑起身体,连拖带爬,努力朝门口逃去。
伍公子痒得拼命抓着全身,余光中,见即墨沁已逃向门口,大叫着扑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毒妇,你做了什么,啊,痒,痒……”他一边又狂叫起来,躺在地上左右打滚。然后,又爬了起来,冲出门外,一边跑一边喊:“痒,痒,救命……”
即墨沁见他出门往右狂奔而去,一出门,拼命往左边跑去。不一会儿,听到后面那个伍公子发疯似的咆哮:“抓住那个毒妇,抓住她,我要她死……”
即墨沁愈往里走,发现这里面其实是个小花园,稀稀拉拉种着些植物。很快,已经跑到尽头,她强压下内心恐慌,仔细观察了一下,看见最里面的墙角处,置放着一个水缸,上面养着几株小水莲。看水缸的高度,若踩踏上去,差不多正好够上墙头。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爬上水缸。
她的鞋子早已被人脱下,只穿着单袜。水缸在园中已有时日,缸沿处长满青苔,踩在上面,极为湿滑。即墨沁踮起脚尖,努力保持住平衡,双手拼命往上伸展,一把攀住墙头。
被咬破的手指顿时一阵剧痛。她咬牙忍住,死死抓住墙头,双脚用脚尖紧紧抵住墙壁,一点一点用力,努力将整个身体提升。终于,攀上了墙头,又跨过了墙体,从另外一面爬了下来。
夜色深深,即墨沁压抑住重重的喘息声,左右打量。这一片,全是弯弯曲曲的巷道,四通八达,左右房屋样式也类同,粗看一模一样。她实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去。心中只想要尽量远离这个院落,便朝着前面的方向拼命跑去。好几次遇到了断头路,只好再绕出来,继续往左或往右跑。
她一口气跑了近一个时辰,才敢停下脚步,将整个身子躲在一间房子外的柴堆旁,喘着气,休息了一下。
隔着墙壁,里面突然响起一阵犬吠。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打开。一个老婆婆提着一个灯笼,举在前面往四周看了一下,发现没人,往里说了一句:“阿黄,你莫叫了,要吵醒别人了……”
即墨沁在柴堆后悄悄看了一眼,见老婆婆已上了岁数,神色甚是慈祥,犹豫了一下,从柴堆后走了出来:“打扰了,老婆婆,我在这里迷路了,请问这是哪里,可否帮我指一下路……”
老婆婆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年轻女子,目光闪了一闪,立刻柔声道:“哎呀,怎么迷路了。来,来,姑娘,先到屋里,喝杯热茶……”一边热情地将她引进屋内。
进了屋子,老婆婆又打量了一下即墨沁,见她只穿着袜子,立刻又心疼地道:“真是作孽,怎么连鞋都没穿。来,先坐着,休息一下,待会老身给姑娘找双鞋……”一边转身去了灶间,一会儿捧着一杯热茶出来,递到即墨沁手里:“快,乘热喝了,暖暖身子……”一边十分慈爱地看着她。
即墨沁心中一热,又问道:“婆婆,这里是哪里?”
“这个不急,来,把茶喝了,身子要紧……”
见老婆婆如此热情,即墨沁举起茶杯,她熟稔茶道,喝茶之前,已成习惯,先是一闻。蓦然,心中猛地一跳,这茶香之中,隐约夹杂着一股香甜,甚是熟悉。她目光一闪,立刻放下茶杯,倏然起身:“婆婆,我先走了……”
老婆婆见她神色一变,即知情况不对,立刻横身挡在她身前,说道:“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有再出去的道理。你,是从三娘那个婆娘那里逃出来的吧……”
即墨沁闻之,心中更是惊惧,立刻闪过身子,不与她啰嗦,准备绕过走向门口。
老婆婆飞快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根木杖,一把挡在即墨沁面前:“老身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能够逃出狭里巷的人呢……”
即墨沁见她挡住自己,竟想强留,神色瞬间一冷,举起左手,将左手食指往嘴里一咬,待鲜血渗入指甲,直接上前往老婆婆嘴上猛地划去。那老婆婆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两步,右手摸着嘴唇,甚是莫名。不一会儿,脸色开始大变,如同那个伍公子一样,一把扔下手中的木杖,双手往嘴唇、脸上、身上抓住,一边大叫:“痒,痒……”
即墨沁乘机闪过她身旁,跑出门口。跑了没多远,听见那老婆婆敲打着什么铁器,一边大喊:“抓人啦,抓人啦……”
即墨沁再也不敢回头,一路往前狂奔。她如今才明白,即便跑了一个时辰,竟然还是未能跑出那个三娘的地盘。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连七旬的老婆婆,竟也会如此凶狠。实在太过可怕!
这一刻,她心中极为恐惧。脑海中回想着三娘的话,到了这儿,就甭想出去了。不,我一定要出去!此时此刻,她脑中只有这一个念想。遇到水渠,便跨了过去;遇到矮墙,便直接爬过。她不顾一切地,只顾往前跑。右脚的袜子掉落了下来,她也顾不得去捡,踩上了碎石、树枝,她忍住疼痛,只是一刻不停地往前奔跑。
一直跑到一个低丘处,环顾四周,似乎已经没有了屋舍。眼前是一个破旧的马棚,伫立着一段断墙,一个旧马槽倚靠在墙边,周边堆置着一些柴草。
即墨沁低腰一看,发现马槽与墙体里面似有一个夹角,可以躲进一个人,扯过几把柴草,钻了进去,又用柴草将入口遮掩住。这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紧紧抱住双膝,疲累到了极点,很快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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