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见他不再打骂妻女,松了手。男人问他:“你是谁?”
“路人。”张良说,申培和刘交也赶忙上前,站在张良身后,看样子是要给他壮壮声势。田升见他们都上前,询问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然后不等我回答马上也冲了上去。
那男人问:“你们要干什么?这是在我家院子,请你们出去。”
项伯轻声问我:“过去吗?”
我摇摇头,和他在外面观望。只见田升一过去,露出一个你算个什么东西的表情,他似乎想破口大骂,但申培却紧紧捂住他的嘴。刘交问:“你是她的丈夫,为何如此毒打她?”
那妇人见有人来做主了,忙肿胀着脸上来哭诉:“几位贵人,你们帮帮我和我女儿啊……家里的钱早就被他赌完了,今天又想把女儿卖了去赌,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呀……草丫才六岁啊……”
“你不许卖你女儿!”田升颐指气使,指着那个男人发号施令。
男人见这么一帮衣着华贵的少年,有些拿不准,但语气颇有些不忿:“我的女儿我想卖就卖,没有老子不能管闺女的,就算大王来了,我的女儿我也卖得!”
张良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然后温声道:“并不是贫寒人家,院子里种了菜养了鸡鸭,檐下还有两袋麦种,只要辛勤劳动,生活自可丰足,何苦把自己的骨血卖给他人为奴为仆?”
许是见张良说话温柔嘴角又带了三分笑意,男人理直气壮的说:“我欠了钱,不还上人家是要砍手脚的……”
田升满不在乎的问:“你能欠多少钱?”
男人眼里精光一闪,然后伸出一根手指:“一……一万多钱。”
“嗨,我当多少呢!两金而已。”田升潇洒的一抬头,从钱袋子里拿出一大块金子,看着约有四五镒了。男人一见眼睛立即放了光,张良虚拦了田升一把,然后对男人说:“我愿意给你三金买你女儿。”
男人一听几乎高兴的要跳起来,猛地点头答应,女人不知何意,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戒备的看着张良他们。张良从自己钱袋里拿出金块,说:“我买你女儿,但仍旧交给孩子母亲教养,你以后不得再卖她,你若再卖她,我会追究你私自卖我家仆……”
“到时候打你板子鞭子抽你!”田升在旁边飞快的插嘴,张良看了田升一眼,又温和的问男人:“听明白了吗?”
男人当然是猛地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事情至此已经有结果了,我叹了口气,少年真是太好骗了,我对项伯说:“这次那母女运气好,下次可就惨咯。”
项伯虚心求教:“可是张师兄不是说了,他以后没有资格再卖她女儿了吗?”
翻了个白眼,我说:“又没有字据,谁知道呢?被赌红眼的人是没有信用可言的,就算路见不平一千次,他女儿最后依然会被卖。”
那边张良等人已经朝这边走来了,那妇人抱着她女儿在后面千恩万谢,男人则是拿着钱跑出去了,大概又去赌了吧。
田升神情十分满足,恨不得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来看他今天当了回大侠。张良面上与平时无异,其他三个人却是兴高采烈,满足之余一个劲的说赶紧回去把这件事告诉老师去。他们仨走的快,不一会儿就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张良与我和项伯走在一排,见我一直没出声,问我:“你似乎很不以为然。”
见那三人走得远,应该听不见了,我微笑直言:“我只是觉得你们有些多管闲事,不过都是少年心性,可以理解。”而我今天对张良,突然升起一些失望,上次他说他很了解人,我以为他真的对于人性有自己独到见解。
张良脚步一顿,脸上浮起一个让我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笑容,他说:“姮儿,你会不会觉得,你有些时候,很冷漠?”
我登时怒不可遏,我冷漠?你们自己一腔少年热血沸腾,愿意到处管别人闲事,我又没批判说你们不对,你反而说我冷漠,咋的是给我来道德绑架吗?日了狗了。我冷笑道:“是,我冷漠无情,我从一出生就冷血,不及你张公子您纯良慈悲济弱扶贫,你伟大!我这种小人哪有资格做你的朋友。”
张良笑意滞住,平静的看着我,不意我说了一堆,他抿起嘴似乎也有些不高兴,但仍跟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我打断,然后铁青着脸跑了几步,我才不要跟这个人走在一起!
听见后面项伯诧异在问:“不是说的好好的,她怎么忽然生这么大气!”
回到茶亭里,他们把刚刚的事一说,浮先生就点点头:“君子义以为上,你们做的不错。”
他们都见浮先生夸奖,愈发聊的兴高采烈了,田升跟说书似的,唾沫横飞。
我坐在庆先生身边,心里恼火的要死,以为张良会来哄我,谁知他却背对着我坐下,我更气了。见我扭来扭去,庆先生小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我冷静说。
那天谁也没发现我不开心,我和他们坐车一起回去,和大家一起聊天,我还想只要张良说话我就马上闭嘴不发言,气死他!谁知我们聊天时他一句话都不插嘴,气了个绝倒,这才想起张良平时在外面很少高谈论阔。
回去的一路上牙都快咬碎了,回到家吃炒豆子咬的梆梆响,项伯见我面色一直不佳一句话也不敢惹我,吃完饭拳都不打回屋子躲着去了。
回到屋子里,我跟自己说,张良也只是个没成年的小屁孩儿而已,不用生气。可是看到墙上挂着的他春天送的两个大风筝,我气不打一处来,将两个风筝解下来撕了个稀巴烂。然后叫时茂包起来,命车夫将这个送到稷下学宫张良处。
做完这些,我总算气顺了。
终于能睡着了。
接下来一连半个月,我和张良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在我们面前依旧带着满面和煦的浅浅笑意,我也是见人就笑嘻嘻,但是彼此心里约莫都憋着气。直到某天中午吃饭,大家才发现底下的暗流涌动。
“你觉得她最近是不是有点奇怪?”我听见田升在小声问项伯。他总是不好好吃午饭,大概伙食不对他胃口,自从有一次浮先生中午过来发现大家都在吃我家厨子的特餐之后,我们就只能吃学宫的饭——因为浮先生不许闲杂人等进到后花园。
我恶狠狠的盯了田升一眼,田升吓得筷子都抓不住了,心虚的低下头扒饭。
我装着不经意往张良那边看了一眼,发觉他也正好在看我,两人眼睛一对上,顿时都尴尬了,双双移开目光。
中午在宿舍休息时,我躺在床上发呆,知道和张良那边就隔着一栋墙,忍着没有敲,想了一会儿事情,我又开始生气了,翻了个身背对着墙睡下。
眼皮子耷拉着正半睡不睡时,忽听墙那边传来三声响,我顿时清醒,坐起来竖起耳朵听了会,再没声音了。带着失望,我又躺下了。
晚上放学回到家,看见从赵国来的信使,我进门时愣了一下,这个时节赵国应该也是最忙的时候,怎么来信了?
命时茂给信使拿赏钱,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拆信。两封信,一封是赵嘉的,一封是母亲的。
赵嘉说,上个月秦国发兵赵国,但半个月前秦国领兵的成蟜,却在赵国屯留县率兵投降了。
赵国朝堂里的事,赵嘉会时常来信分享给我,不过这次分享的消息,是震惊了整个七国的大八卦。成嬌是秦王嬴政同父异母的兄弟,据说感情很好,但是为什么投降赵国,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三天之后,成蟜成为赵国屯留封将的消息,也传到了齐国。一下子我府上的拜帖如雨后春笋一样多了起来。幸而每天都去学宫,成功避掉了各路去我府上找我的人。
而在浮先生的课堂上,浮先生给出的上课内容是:成蟜为何降赵?
一听到这个题目,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我。我抓着脑袋想了半天,瞪着他们:“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家里人没告诉我原因啊!”
我的同桌田升说:“他就一小孩,此等机密大事当然不会告诉他。”
对,我的同桌现在变成了田升。从穆生走后,教室里桌子就只有三排,白生和刘交第一排,申培和项伯第二排,我和田升第三排。
听到田升说,大家都了然的点头,浮先生就问旁边的张良:“子房,你有何看法?”
“有些想法,”张良认真的沉思了一下,然后开口:“不过我想的方向比较小,我以为成蟜反叛,应该是家事,听说秦王嬴政不喜成蟜。”
“这是其一。”浮先生往六艺堂入口看了一下,然后对我们说:“成蟜此事,是秦国一位权势熏天的大人物做的手脚。”
白生,申培,刘交对政事都不敏感,倒是项伯和张良一齐脱口而出:“丞相吕不韦?”
田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和秦王母亲赵太后私通那一位?”
……
仿佛有乌鸦从六艺堂上面飞过去,大家再次自动忽略田升。浮先生说:“秦王还未亲政,秦朝朝堂上的三块大石头:吕不韦,成蟜,赵太后,这三方任意一边倒下,就意味着势力的重新瓜分,你们觉得谁获利最大?”
这时就显出世家子弟对政治的嗅觉了,田升是个傻子不必理会,而项伯沉思,说:“成蟜和赵太后属于内斗,成蟜走了,吕不韦获利最大?”
浮先生笑而不语,我想了想,嬴政这个**oss可是千古一帝,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三个人算盆菜呢。我说:“获利最大的难道不是秦王嬴政吗?”
“是嬴政。”张良几乎和我同时说出口,说完我们两就对视了一眼。
浮先生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的,秦国……”浮先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秦国啊!”
当天放学,一回到家,处理完各处的拜帖之后,时茂就说张良来了。我头也不抬:“不见不见,说我出门了。”
时茂却没有答话,我抬头,见张良已经站在窗外了,他倚着窗,浅浅笑道:“伤心啊,姮儿居然给我吃闭门羹。”
我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忽听项伯屋里传来不太清楚的一声:“她这段日子跟吃错药似的,见到谁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都是张师兄你惹的。”
“你给我闭嘴!”我支着桌子探出窗外冲那边大吼一声,项伯顿时消声了。
张良自顾自的走进来,在我旁边坐下,旁若无人的给自己倒茶。时茂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去忙自己的事了。
我气道:“你现在跟田升学的没皮没脸了?”
张良喝了一口茶,忽然把我拉到他身旁坐下,闻到了久违的兰花香,忽然也不是那么生气了。张良叹了口气:“你气性怎么这么大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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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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