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子……”张良的话随着他走进忘忧馆时戛然而止,里面弯弯曲曲很多栏杆,栏杆旁倚着很多穿着漏肩深衣的女子,光滑裸露在外的肩膀活色生香,甚至有些男女在公然**。
各个角落里放了火盆,使这里如春天般温暖,有三五个小童端着食盘从走道上经过,对身旁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张良有些尴尬,他低下头轻声嘀咕道:“不知道公子怎会选在这种地方过节……”
他皮肤本就好,两颊泛着微红,不似认识他以来的淡定,竟然有些可爱。
我自然有些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于是调侃道:“店主果然是笃学好古之人,温柔乡自然能让人忘忧,你说是不是?”
张良淡淡一笑,在我脸上捏了一把,挑眉看向我:“听你的口气,仿佛很了解似的?”
我不禁红了脸,强撑着面子:“那也不及你了解,毕竟也是你带我过来的。”
正说着,一个妙龄女子已经走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问张良:“可是张公子?”
她约莫十八岁左右,生的浓眉大眼,皮肤有些黑,不像是中原人,尤其是她那双绿色的眼睛,十分魅惑。
她带我们走到二楼,一路上遇到的姑娘对她十分有礼貌,我听到她说:“前面右拐第三间,推门进去就好了,七娘就不陪了。”
原来她叫七娘,她不慌不忙的转身下楼,我好奇她为何走路都带着一股风骚,骚而不俗,是叫人讨厌不起来的。
任由张良牵着我走上去,差点被绊倒。
“也该回神了!”张良正含笑看着我,我回过头来,将房门一把推开,却只见到一个屏风。
“路上太冷,快进来喝点热酒。”屏风后面我再想不到是韩非,他一人坐在窗边,面前的案上炖着一锅羊肉,隔老远我便闻到了一股膻味。
羊肉的腥味太重,我忍不住皱起眉。却听韩非笑道:“与你交谈的孩子,没想到竟然是赵公主。”他笑容里有些尴尬,又说道:“早知道就不在这里吃饭了。”
我看向张良,他喝了一口酒,对我说:“公子听说赵王宫有位神童想见见,而公主呢又想出来游玩,那么就由公子宴请,你可以吃一顿免费的午餐,公子又见到了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韩非道:“子房说前几日在赵王宫的花园,他遇到一个天资卓绝的小孩子想进稷下学宫,我以为是赵王的哪位王子,不曾想原来是小公主,今日失礼了。”
我揖手,笑嘻嘻的坐下:“天资卓绝不敢称,只是比同龄小孩稍稍聪明一点点而已,就一点点哦。”
韩非哈哈大笑,然后给张良倒了一杯酒,他们二人对饮一杯后,我便落落大方的开口找话:“韩兄也是好雅兴,竟选在这里宴请客人。”
韩非口里的酒不防全喷了出来,他指着我笑得直不起腰:“韩兄?你这个年纪应该叫我爷爷还差不离。”
“孟子曾说,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我说:“韩兄想必不是拘泥于世俗眼光的俗人,平常之心待平常之客,我此刻便是如此,莫要让身份年龄成了一堵高墙,把你我隔在两端。”
韩非一愣,继而大笑起来,颇有几分侠士的爽朗不羁,他对张良说:“想不到人小,心却不小,天赐的缘分,你竟发现这样的珍宝。”
“公子莫要玩笑了,公主是赵国的珍宝,子房不过有缘相识而已。”张良平静的看着我。
我看着对面的两人,韩非虽大,但因王室养尊处优,看上去也不显老态,眼角的小细纹更是平添了一股潇洒稳重;而张良自是不用说,年纪虽小,已经出落得俊秀出尘,两人坐在一起,真是基情满满。
韩非还不知我心内的各种小九九,他举起酒樽:“名士相交,不论身份,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叫赵怀瑾,你可以叫我怀瑾。”
“你应该还没有字吧?”
古人相交都爱称呼对方的字以示亲近,比如说张良的字便是子房。我一思忖,说:“并无字,不过前几日有人说可送我一字。”
“何字?”韩非问。
“姮。”
“那我叫你阿姮。”
阿姮,听起来倒是挺舒服的,我点头同意了。余光见到张良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问:“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他唇边晕染了一抹温柔的笑意:“没什么……看你一直没吃东西,有些好奇而已。”
未作他想,我说:“不好吃。”
韩非坐直身子,放下手中筷子:“我选这个地方,正是因为这里的吃食是出名的美味,不然何苦这么远跑到这郊外呢?”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色混浊,闻起来倒是香。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食物要讲究色香味俱全,我发现这边吧,厨子们普遍性的对调料都不太了解,可是这些调料可是一道菜肴是否美味的关键。”
正欲尝一尝杯中之物,一只修长的手已经伸过来——张良轻而易举的把我的杯子拿走,他马上在我手上塞了个香瓜,我忍不住嘟起嘴,他说:“小孩子喝什么酒,吃瓜吧。”
韩非又笑出声,我瞪着他,他咳嗽一声收敛了笑意,问道:“你似乎对烹饪十分了解?”
“那是,我做的菜至少能媲美米其林五星大厨了。”飞快的说完,忙又补救:“我是说我们赵国王宫里的大厨子。”
韩非颇感兴趣,挪揄说:“听你说的这么厉害,不如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如何,让我和子房也见识见识。”
我当即满口答应下来,只见韩非扯了扯窗上的一根粗绳子,门外突然有铃铛声响起来。之前带我们上楼的女子进来了。
韩非指着我,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说:“七娘,我们这里来了位大厨,说要做饭给我们吃,只好借用一下你们这里的厨房了。”
“哦?这位贵客恐怕还没有灶台高吧。”叫七娘的女子语气中虽是十分的不相信,却还是答允韩非说:“厨房腌臜,贵客若不嫌弃,便跟七娘来吧。”
我留下一个挑衅的眼神,兴冲冲的跟着七娘出去,终于可以下厨了。
这里的厨房是在最后面的一间小院子里,七娘指了一个小伙计给我帮忙,然后自己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看仆人劈柴。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首先食材少,蔬菜只有油菜韭菜莲藕跟一些不知名的野菜。肉类倒是很多,可是调料太少,只有油、盐、酱、醋外加一把花椒和一罐糖。本想做几个炒菜,可是没有辣椒!我最拿手的小炒肉怎么做!
看着面前的食材我懵了半晌,瞄到外面的七娘略带嘲笑的眼神,我心说试试呗。要那个小伙计给我拿了个脚凳过来就把他赶出去了。
“有牛肉吗?”我问。七娘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我们是寻常商家,哪里敢吃牛肉?”
我倒没有意识到牛肉的珍贵,因为在王宫里厨房每日都有供应。没有牛肉,我只好要了一块羊肉。羊肉切小块,可以炖一锅羊肉汤。但又因为在一个小罐子里找到了一种刺鼻辛辣的粉末,问过七娘之后得知这是茱萸粉,我猜想应该是这时候的辣椒,于是把牛肉清汤改成了麻辣牛肉炖锅。
用糖和醋做糖醋鱼,葱在这里似乎是被当成了蔬菜,于是我将葱切碎当了调料。
七娘开始仍是在晒太阳,监督仆人砍柴,直到一个老厨子被麻辣牛肉的香味引过来之后,她也有些坐不住了。
老厨子问我为何牛肉可以炖这么香,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他们平时把肉切太大块了,调料放得少,味道当然难以融进去了。故意把盖子揭开扇了扇,七娘走了过来。
“真是奇了。”七娘上下打量着我,眼神中却收起了嘲笑,她一言不发,吩咐人拿了大食盒过来。
最后出锅的是一碗肉沫蒸蛋,老厨子啧啧称奇:“想不到鸡蛋还可以这么做。”
叫伙计帮我把菜放进食盒,七娘却亲自帮我把食盒端起来,我走出厨房,外面恰好正午。七娘提着食盒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几次偷偷打量我。
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贵客,这手好厨艺,是从哪里学来?”
从哪里学来呢?依稀记得有一年妈妈病重了,那时候自己还小,老爸带着我翻遍食谱,每日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妈妈送过去。我也是在那时候背会了做各种各样的菜谱,许久没有想起现代的事情了,眼睛突然有些酸涩。
许是见我久久没有说话,七娘忙低声说:“失礼了。”
“没事,”我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因为教我这一手好厨艺的人,应该永远见不到了。”
七娘一愣,已经到了客房门口,我推开门走进去,韩非和张良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两人却丝毫不见醉意。
七娘把那锅炖羊肉端走,对韩非笑道:“你们可有口福了。”
她出去时欠身,我朝她一笑,接过食盒在案边坐下。
“阿姮真是让人好等。”韩非用筷子敲了一下酒壶:“酒都见底了你才来。”
将三道菜拿出来,我笑道:“保准叫你不白等。”
盖子揭开香味四溢,我给他二人盛了蒸蛋,两人皆是礼仪周到向我致谢。张良依旧神情淡淡,韩非却并不似平日稳重,将羊肉和鱼品尝之后,反而露出少年人狡黠的神情:“好别致的菜肴,从没有吃过的美味。”
“姮儿可真是个奇人。”张良突然出言,他将蒸蛋往我面前推。
舌尖一触到这熟悉的味道,总忍不住想起现代的事情,多遥远,上辈子一般。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忙仰着头扇风:“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韩非十分诧异,而张良则静静的看着我。
韩非摇头笑道:“你这小丫头真是有趣,若不是赵国的公主,我一定会请你去韩国,偏偏是赵王的心头肉。”
他停了一下,继续问我:“子房刚刚跟我说,你想去稷下学宫?”
我愣了一下,收好其他情绪,笑道:“是。”
“稷下学宫的现任祭酒是我师弟浮丘伯,凭我与师弟的情谊,即便你不参加会考,我也能让你进入学宫。”韩非说。
这不是走后门吗,我心内计算一番,还是要正能量一点。于是说:“韩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向来喜欢光明磊落。”
“阿姮真乃女中君子,”韩非说。
“女中诸葛我听说过,女中君子倒是第一次听。”原来刚才是在试探我,我松了口气。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没有对一个幼小孩子的轻视和随意,他将我当成了一个大人。韩非对我的态度,让我无端端的有些快乐。
这时韩非又开口:“那女中诸葛又是什么?”
我语塞,解释起来恐怕没完没了,于是指着他面前的羊肉,言简意赅:“吃东西吧。”
我们方才无话,酒足饭饱之后,他们两个开始喝酒了。我不雅的打了个饱嗝:“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要回去了。”
张良笑:“不急,我说亥时送你回去,现在还早着呢。”
我问:“那我们等会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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