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啧啧啧。”
王彪提着奶茶回班,常安在他耳边发出奇怪的声音,王彪顾头不顾腚,竟忘了刘伟在班里,就那么大摇大摆地从讲台面前走过去,嘴里还在问:“咋了常总?”
“没事儿,觉得狗粮腻得慌。”
王彪有点憨,说话时带着周边县城的方言口音:“感觉他俩处得挺好的。”
好家伙,刘伟哪被这样无视过。
“诶!拿着什么就进来?”
常安和王彪齐齐就地呆滞,拼单一起买奶茶的同学立刻心和奶茶一样凉。李亦清一抬头,就看到一群人暗搓搓猴急。
常安搬出刘伟军训时的说辞:“呃,这是我们的‘解暑物资’,运动后补充能量。”
直接给刘伟气笑了,红笔一指最后一排:“去去去,躲柜子旁边赶紧分了,晚自习之前喝完。”
“好嘞!”
不错,刘伟这人能处。
常安得了这句话,像个得了圣旨的奸臣,从王彪手里拿过奶茶袋子,周围几个人埋伏已久,喊着“见者有份”扑上来。
“嘻嘻,不给。”
紧促后退几步,常安顺着靠窗一侧的座位过道撒丫子就跑,王彪在后面替她拦着追兵,她蜻蜓点水一般从几个座位掠过,不管人在不在座位上,袋子里的奶茶都精准投递到团员座位上,小山峰一样立在书桌一角。
“真不错,这都是朕的江山。”
得意洋洋的常安陛下别有用心地抱着奶茶“被逼进”窗边一侧,李亦清坐在座位上和她对上眼,无端从常安的眼神里感受到一丝孔雀开屏的意味。
两颗心越靠越近,被后仿佛有一只手,推着昏君向她的褒姒献媚,常安刚要开口:“李亦……”
“李亦清,国旗班有人找你——”
班门口一声大呼,好像一个武林高手从天而降,截住了常安刚抛出去的暗器钩子。
险些“被暗算”的李亦清从座位上飘出去,常安的小心思落进她眼里,她路过常安时拍了拍常安的肩膀。
没想到常安反应更快,直接见招拆招,顺着李亦清的力道就地瘫坐,讹她负责。
然而李亦清没负责,她走路带风,头也不回,压根没看到常安在背后作什么妖。两分钟后,等她拎着一副羽毛球拍回来时,就看到一个趴在桌子上蔫头耷脑的常安。
“喏,你的球拍。”
“噢,谢谢你啊。”常安抬起头,闷声闷气地问:“嗯?我的拍子怎么在你这里,谁找你啊?”
李亦清要进自己座位,常安把凳子往前拉了拉,给李亦清让出通路,等她坐好,才四平八稳地回复:“方弘杰。”
“他还拍子怎么不找我?”常安登时坐直上身,拳头在桌面上一捶,两杯奶茶带着水珠从桌面原地起跳,咚的轻响一声,跟常安一起鸣不平。她把其中一杯推到李亦清那边:“你的。”
“嗯……”
常安说话有时候比较混乱,不讲逻辑,李亦清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回答:“国旗班有点安排,他来通知,顺便一起还球拍。我没点奶茶。”
拜常安所赐,李亦清说话也只好跟着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常安又噢一声,假装自己毫不在意。她漫无目的地翻起笔袋,做出要开始学习的派头,眼神不住地往李亦清那边扫,催促道:“我的独家配方,你快帮我品鉴品鉴。咦,谁动我笔袋了?”
两张纸条从笔袋里掉出来,常安和李亦清两脸茫然。
李亦清心想:“不是只有王语晨留的一张纸条吗?”
常安心想:“她怎么一脸如临大敌?”
常安缓缓展开,一张里面夹了三十块钱;另一张里夹了她稀烂的考试成绩。
一声悲鸣,常安不忍直视地把脸埋进手掌心,胳膊肘打翻球拍,发出叮铃咣铛的噪声,耳边和心里都不太安宁。
——考试成绩的事被她忘得一干二净,这下丢人了。
没关系,无事发生。
常安没别的优点,就是心态特别好,一次考试而已,打不垮她。她避重就轻,把三十块钱揣进兜里,当初“帮李亦清补习”的包票被她不动声色吞了,就着奶茶一起咽下去。
只要李亦清不主动提,常总的面子就还挂得住。
这样想着,常安撕开吸管的纸袋,“啪”一声扎开奶茶塑封:“咳,你快喝呀。”
“唔,谢谢。”李亦清犹豫着,半推半就地收了这杯奶茶。
“我不理解,有什么可考的,考这么难有什么意义?”
大课间之后是晚自习,十二中晚自习一分为二,前一半分给各科老师,后一半无声自习。今天的学科自习刚好是英语,英语老师李婷婷踩点进班,刘伟把教室交给李婷婷,光速就地下班。
第一排同学关好班门,李婷婷就小声抱怨了一句,引得全班纷纷附和。
“行了行了,声音小点。来把卷子拿出来,带大家很快过一遍,剩下时间你们自己安排。听力不讲了,看单选,第一题选什么?”
“C……”/“A!”
稀奇古怪的答案一出,班里直接两军对垒。李婷婷听得想笑,调侃起来:“第一题就有人错,都是考试届老油条了怎么还翻车。每年第一题必考冠词,a、an、the特指和泛指自己下去翻笔记。这题选C,第二题……”
常安蔫哒哒地嘟囔一句:“不都是‘想要一幅画’的意思吗,用哪个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常安余光一瞥李亦清,见她卷面几乎一片空白,一处修改答案的痕迹都没有,落笔笃定,可见基础语法扎实。常安能屈能伸地凑过去:“给我讲讲呗?”
李亦清笔尖一顿,不动声色地把笔记本翻过一页,在空白页上点了点,问:“这两句话的意思你能理解吧。房间里的画是我自己画的……”
-A:The painting in the room were painted by myself.
-B:You're good at drawing. I want to hang (1) painting in my room too.
常安自然而然翻译下半句:“你擅长绘画,我也想往自己的房间里挂一幅画。”
“如果用‘hang a painting’,意思是泛指,是幅画就行,哪一幅不重要。如果用‘hang the painting’,意思是特指,别的画都不行,一定要你画的这一幅。在这个语境里,B不是想索要A的画,而是想效仿‘房间里挂画’的行为,所以是泛指,hang a painting。”
声音压得太低,李亦清怕常安听不清楚,在纸上画下一个大括号,上面一行写着“a/an泛指”,下面一行写着“the特指”。
花括号弧度漂亮,和李亦清低声念英语的韵律一样漂亮。
常安心想:谁规定B是这么想的呢?
“懂了,但我觉得用the也行。”
李亦清无言看她一眼,以为是题目有疏漏。
“也许B就是想讨要A的画呢?这是你亲手画的,如果是你的作品,我想要把它挂到卧室里离我最近的地方,假装这里有你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用英语老师的话说,离开上下文语境谈语法,都是耍流氓。一问一答不够,常安自行补全AB二人之间的关系,她一捂心口:“咦?不好,是暗恋,好虐。”
见过编剧虐观众,没见过自己虐自己的。
“嗯……”李亦清沉吟,竟然一板一眼思索起来,觉得常安的说法完全说得通:“也有道理。”
“你也觉得暗恋梗很虐对不对?”
旁边常安还在戏瘾发作,期期艾艾:“假装你造访过我的生活。在开口之前,你不知道我多少次欲言又止,才攒够开口向你讨要画作的勇气。”
这边的李亦清已经抄起红笔,干净利落地在卷面上落下一道赤红:“这道题语境不严谨,你的解读也没问题。”
常安:“啊?”
女主角不肯入戏。
那敢情好,常安从李亦清手里拔出红笔,在自己卷子的分数栏后面认认真真写了个“ 1”,然后红笔原路送还。
两个人开小课的功夫里,李婷婷已经讲到了不知道第几道题,她秀眉一皱,恰到好处地来了一句:“这个题出得不好!”
常安扑哧一笑,深以为然。
考试嘛,在她眼里,四舍五入就是编瞎话集锦。
李亦清很快扫了一眼讲台,刚好和李婷婷对视,泰然自若地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递给常安:“别虐了,你要的‘造访’。”
掀起来一看,赫然是一张李婷婷的画像,笔触随性,但神韵抓得极准,一看就是李亦清随手描的。
有些人表面上正襟危坐,实则手里一点儿都不老实,老师在上面讲题,她在下面一边说小话一边画老师。
活像在犯罪现场挑衅警察的法外狂徒。
有个性,我喜欢。
常安随手把画夹进英语书,朝李亦清竖起大拇指。
心思重新回到课堂上,常安发现自己跟不上李婷婷的进度了。她把卷子来回来去地翻,八页卷子在空中舞得生风,怎么找都找不到李婷婷讲的“虚拟语气”是什么东西。
“这次考虚拟语气了吗?”
“这张卷子里很多东西超纲了。阅读理解出得太吊书袋,也不知道谁找的……”李婷婷双手撑在讲桌上,如释重负地从卷子里抬起头,动了动僵硬的腿脚,鞋跟发出闷响,像宣布大赦天下前的必要流程:“作文不看了,剩下半节学科自习你们写作业吧。讨论问题的同学注意音量,有问题来讲台问。”
被李婷婷有意扫视,常安凭着多年上课开小差的经验判断,李婷婷是在敲打她和李亦清。
常安一吐舌头:略略略。
通常情况下,话多的学生会被有意拆开,为了防止两个人上课聊天,做同桌是不太可能。像常安这种单方面话多的,一般会被分配一个话少且定力强的好学生。
“看起来真像好学生。”
如果忽略掉李亦清开学报道走神、军训睡觉、上课画画、校内骑车……等光荣事迹的话,只看她挺拔端正的坐姿和遍布字迹的书本,那她确实是个好学生。
谁家好学生偷画自家英语老师啊。
画得还挺像,至少气质很到位。英语老师这个职业好像自带BUFF,有些人光看长相着装就能看出来英语老师的味道,展开李亦清的画,一股英语老师的气息直冲眼睛。
常安把李亦清的画握在掌心里,墨迹在纸上微微洇开,她抬起手,比着李婷婷本人鉴赏起李亦清的画技来,悄声问:“你学了几年画画?”
魏子竣凑到讲台上问语法,李婷婷给他解答,没再刻意维持秩序。冰奶茶从窗台回到李亦清手里,她小口啜了一口,回答道:“没学过,画着玩。”
“怎么突然想起画婷婷了?”
“婷婷?”叫得这么亲昵,李婷婷是你亲戚吗?李亦清表情古怪,眼神在李婷婷和常安之间游移,否定这个荒唐的念头,如实回答:“她长得好看。”
噢,长得好看的才配被李亦清描摹。
常安稍微愤愤了几秒,又心很大地自我开导:也很正常,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呢,我既喜欢李亦清,也喜欢李婷婷,还喜欢小可爱王语晨。
“李老师。”班门突然被推开,刘伟冷不防出现,吓得全班齐齐一哆嗦,整齐得像军训汇演,刘伟把一张纸和一摞答题卡放在王语晨桌子上:“我来送一下成绩单,拿胶带贴一下。”
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飘走,脚程极快,可能是赶着下班。
李婷婷从来不做班主任,对学校的管理工作配合度有限,从不插手班务,由着学生自己处理成绩单。
成绩单一来,班里一群人虎视眈眈,丧尸般围过来,声浪几乎能把人掀一跟头。
“卧槽哈哈哈哈哈咱们班历史真的好多五十分啊!”魏子竣冲在吃瓜第一线,眼疾手快抽走成绩单,自己的成绩不在意,先上下打量一番,王语晨的名字飘在成绩单很靠前的地方,魏子竣竖起大拇指:“牛哇,学委以后肯定学文吧?”
“让我看看。”魏子竣一分神,王彪探过脑袋,一看自己的成绩,坑坑洼洼跟狗啃过似的,惨不忍睹,就近往讲台一角一坐,瘫倒在地,“……要不我去考田径吧。”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全是人,后排人等成绩等得心焦,魏子竣夹在中间,成了个信息传输站,后面有人问,他就猫头鹰似的反复转脖子,谁多少分、谁排第几,后面人排着队等魏子竣的“档期”,好像明星签售。
答题卡乱飞,各科课代表在一片混乱中四处抓人,发卷子都找不到卷子的主人在哪里。
常安趁乱逃离座位,把新鲜出炉的值日表贴在成绩单旁边。
“还我还我,谁有透明胶?”
夺回成绩单,王语晨奉班主任命,把成绩单贴在教室前面的墙壁上,然后掏出手机拍照,直接发进班群,没有家长和老师的那种。排队等签售的人一哄而散,各自回去摸手机,急不可耐点开原图,安静了不过二十秒,又炸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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