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27.

“大不了跑就是了。”

这句话莫名让李亦清很满意。

后来比赛申请通过,得到了学校大力支持。以高一五班为策划核心,每个课间都有人来常安的座位上献言献策,全班合力,常安和李亦清整合建设性思路,孔君遥和王语晨执笔成文,飞快写出一份执行方案来。

常安对此热情极高,连月考都抛之脑后。

反正月考不算正式考试,跟十二中校内闹着玩儿也没什么区别。

连考场都不分,在自己班拉开桌子考试。

考后,常安把桌子并回去,和李亦清一合计,决定把当初那句玩笑话当作这次比赛的宣传Slogan,最好直接印在海报上。

宣传方案落地的第二天,李亦清连熬两个大夜,效率极高地制作出一张宣传海报:飞出人群的毽子行将坠落,离毽子最近的队员一个大踏步,冲刺动势感极强。旁边最显眼的地方赫然写着一行飞舞的大字——大不了跑就是了!

完美曲解这句话最初的含义。

海报拿去给校领导审批,通过后直接由学校出资制作,不需要学生额外自费。一贴出去,公告栏围了一群外班学生,每个班可以自行组队,去体育组报名。不明所以的校友只当有新活动,常安看着那句玩笑话乐不可支,其他五班同学朝策划组竖起大拇指。

只有李亦清抱臂立在人群之外,深藏功与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活动略显仓促,没给参与者留足训练时间。

仅仅两周,各班仓促建立的小队就要上场比赛。活动发布出去之后,操场上每天都热闹非凡。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每天都人声鼎沸。

高一五班作为主办班级,被抽调走几名同学进行赛前筹备,滨河毽队创始人——也就是常安,成了体育组新鲜出炉的苦力,痛失个人参赛权。

王彪和魏子竣继承走常安的毽子,自觉认领了带五班训练的职责。

上任第一天,常安正在体育组的电脑前枯坐,一个字一个字地憋比赛规则。她一手托腮,一手在键盘上表演一指禅,嘴巴里半死不活地念叨着:“各班队伍须在规定的场地内进行活动,超出场地范围则该次计数不计入得分总数……”

她这厢枯坐,窗外,魏子竣跟嗓子里装了大喇叭似的,正吵得人耳朵疼,指挥训练指挥得不得其法:“左左左!太远了追一下,踢回来,能救,用点力!!!”

王彪一个猛子扑出去,脚背勾起毽子用力一蹬,毽子应声高高飞起。

漂亮的抛物线划出,下一秒,毽子挂进了树枝分岔上。

“我焯。”王彪傻眼,他又把毽子踢上树了。

魏子竣大脑一片空白:“卧槽这好像是常总的毽子,快快快赶紧救下来!”

在体育组窗口走神围观的常安:“我靠?!”

还有没有天理了?

众人被常安的声音吸引,谄笑着打哈哈:“无事发生,马上给您取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啊常总,体育组找你干啥?”

“没事姐,取不下来的话我赔你一个新的。”

常安没真的生气,只觉得这事好笑得很,对王彪喝倒彩:“我的毽子隔三岔五上树,彪哥,你绝了!”

王彪没话说,低下身来,连连作揖。

说话间,一个空饮料瓶从二楼天台咚的一声飞下来,角度力度堪称快准狠,不偏不倚,刚好把常安的毽子砸下树。

吧嗒。

毽子坠落在体育组窗下。

所有人都像向日葵一样抬头望天,李亦清的身影逆着光,向他们摆摆手,一句话没说,挥挥衣袖走人。

魏子竣目瞪口呆,举手做发言状,对常安说:“常总,我提议!下次在比赛项目中加入一项——飞镖比赛!有你同桌在,咱班包揽前三甲。”

“有理,准了!”常安果断批准,一回头,琢磨出不对劲来,满脸惊恐:“李亦清这准头该不会是拿抹布练手练出来的吧?”

常安猛猛摇头,把满脑子有的没的全甩出去,全身心扎进比赛规则里专心敲键盘。

临近晚自习,她保存好文档,把电脑交接给办公室老师,推门而去。

一出门,刚好撞上从室外回来的李亦清。

常安当然直接凑过去:“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都没看到你。”

“刚下来,我去捡瓶子。”

常安:“捡瓶子?”

二十分钟前扔下来的饮料瓶吗?

常安表情一变,好像在问:班里其他人自然会捡起来扔掉,你专程从三楼跑下来,就为了捡垃圾?

“咳,”李亦清演技拙劣地解释道:“在班里坐久了,下来走走,活动一下也挺好的。”

“我就说嘛。”常安满脸戏谑,调侃道:“主角,演技退步不少啊?”

李亦清:“够用就行。”

反正不是为了特意下楼路过体育组,随便常安怎么想。

“回吧回吧。”常安挽起李亦清的胳膊,拉着她回三楼去,“我都困了,等会晚自习又是婷婷来,我要睡一……”

话没说完,室外又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疑似谁的毽子又一次上树。

“你先回去吧,我去外面看看。”常安被尖叫吓得一缩脖子,松开挽着李亦清的手臂,推一推她,笑骂道:“这群人有病吧?”

“有病。”

孔君遥在心里暗骂。

一连好几天,没一个好消息。

刘伟把他单独叫到空教室谈话,孔君遥心知来者不善,正心烦意乱,窗户外面又热火朝天,焦躁之下,他完全共情不到其他人的快乐,只觉得他们吵得不合时宜。

“今天叫你过来呢,”

关上窗,把噪音隔绝在外,刘伟开始他的例行开场白。

“先是要提醒你注意一件事情,咱们班有一些同学的家庭构成比较复杂,我先不说名字了。最近同学们看课外书、参加课外活动都很积极,很多同学有时候有些发言也不一定是出于恶意,尤其像像魏子竣,还有常安和王彪他们,有时候争辩比较激烈,你多提醒,聊起相关话题的时候留个心眼,不要无意中伤害了哪位同学。”

孔君遥撑起他左膀右臂的做派:“好的老师,我回去私下里提醒他们。”

“诶,说起魏子竣,他最近是不是上课说话的情况比较严重?”

背后告密可耻,孔君遥犹豫着怎么回答。

“你们坐得近,平时多提醒。就这两件事。”刘伟一摆手,不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准备和孔君遥谈谈私事:“找你过来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来了。

孔君遥攥拳,指甲扎进掌心里。

“我就有话直说了,你和你黄家淇分手其实挺可惜的。”刘伟有意一停顿,端起水杯喝茶,见孔君遥神色没有太大异状,继续说下去:“好多初中部的老师挺看好你俩,咱们也不是什么墨守成规的集体,你们俩学习好,能共同进步,放在哪都是正面例子。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人家女孩儿提分手之后也没说你坏话,过年那会儿,你初中陈老师问起,她还说‘只是大家以后发展方向不一样,孔君遥为人挺好的’,也算好聚好散。你呢,你上周末去哪了?”

被提分手,无论他怎么追问,黄家淇也只是含糊应对,像捂着什么秘密似的,始终没有明确答复过分手的缘由,孔君遥搞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说散就散。

难不成真因那次吵架而心存芥蒂?

周末,他一大早跑到黄家淇家小区门口,这小区安保极严,孔君遥徘徊不去,很快惹上警卫关注。小区门口只有装潢精巧的私房奶茶店,他厚着脸皮进去枯坐,什么都没点。店主是个极有阅历的中年女人,没多问,很有眼力见地请他在窗边坐。

孔君遥一味给人发消息:下来见一面,两人说清楚,他绝不纠缠。

黄家淇一时不回复,常安的消息不合时宜跳出来,在群里求推荐好用的耳机品牌。孔君遥心猛地一跳,反手屏蔽班群。

“你等我一下。”

几分钟之后,黄家淇像是才看到消息,一路跑下楼来,和孔君遥面对而坐。孔君遥没急着问,先给冒汗的女孩买了杯冷饮。

十几岁的少年人,谁也不知道明天该去哪里。

孔君遥最后只得到一句“我们没有未来的”,一个礼貌的拥抱之后,目送女孩回到高档小区,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你知道你那天上门,抱那一下,正好被对方家长看到了吗?”刘伟捻起钥匙串,一把钥匙在桌上一磕,金属声在空教室里凄凄荡开,“昨天晚上家长给我打电话,要学校一定严厉处罚你,还说要跟你父母谈谈。”

“我……”孔君遥如遭雷劈,当即想要分辩。

“我和陈老师跟学校作保,说一定是有误会,孔君遥在学校一向品学兼优,跟同学们都相处很好。人家父母连奶茶店监控都去调了,还好你没做什么更出格的事。协调了一整天,这件事到底为止,我不会和你父母说,但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孔君遥的肩膀矮下去。

窗外,隔着厚玻璃,隐隐又是一阵大呼小叫,可能是毽子取下来了,可能是别的东西也上树了,谁知道呢,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高中不算义务教育,你们今年也十六岁了,如果不读书,这个年龄的很多孩子已经走上社会。你虽然还在学校,但也一样要开始接触成年人的世界。就当是上了一堂社会实践课吧:你的言行举止在别人眼里,未必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偷懒和效率有时候是同义词。

刘伟也爱偷懒,所以不爱说废话,学生们都是大孩子,不用他掰开揉碎地劝诫,讲道理点到为止。

同手同脚地走出教室,晚风穿过走廊,温热中沾还带一丝凉意,像什么不祥的预兆,吹得孔君遥手脚冰凉。

十二中的教学楼怎一个“绕”字了得?

他拖着自己,一步步七拐八绕,在偌大的教学楼里绕不出个头绪。大课间结束,晚自习铃声炸开时,孔君遥刚好拐进主楼。

再直行十五米,孔君遥就可以回到教室,把自己扔进题海里。

班门口,一个高个子的外班男生像是要找人,孔君遥认出那人是方弘杰:“同学,麻烦叫一下你们班李亦清,就说国旗班有事,谢谢了。”

“李亦清——国旗班找你!”

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说吗?非要人声压着铃声,一样的声嘶力竭。

听到铃声,毽队纷纷收队,发出万马奔腾般的噪音,推搡着回到主楼。

各班门口,一众忘了时间的同学鱼贯而出,准备趁老师没来赶紧去个厕所。

出去的、回来的,凑在一起比洋流交汇还精彩,纷纷汇集在狭窄楼道里,中间夹一个孔君遥。

“班长好!”

王彪指缝里夹着四个毽子,一手拎着羽毛球拍,爽朗地在孔君遥背上一拍。孔君遥不想扫同学的兴,勉强扯起笑脸回应。

“嘿嘿班长?”

魏子竣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出其不意勾住孔君遥脖子,把人带得一踉跄,神神秘秘凑到一起,魏子竣在人耳朵边小声奸笑:“大班长?听说你被女朋友甩啦?”

孔君遥脸色一变,连日来积攒的情绪塞在一颗拳头大心脏里,走到哪里都觉得堵得慌,心跳声聒噪,好事之徒魏子竣的语气比心跳声更聒噪。胸膛里好像被谁泼了一桶汽油,随时准备起火。

他强压怒火,不悦地问:“你听谁说的?”

捡完毽子回来,常安一脑袋汗,旁边女生分给她两张湿巾,她低头,把湿巾贴在脑门上,连额头带头发地擦抹。一低头,认出孔君遥常穿的运动鞋。灰渍和泥水沾在鞋面上,常安想起李亦清不耐脏的自行车,想起上学路上偶遇时,李亦清扬起的校服衣摆。

“俩人说什么悄悄话呢。”

常安无端心情一阵起起伏伏,她擦着汗路过,没凑上去偷听讨人嫌,寻到个魏子竣和孔君遥都闭嘴的间隙,飞速靠近,像往常一样和孔君遥闹着玩,打了个不正经的招呼——拿胳膊肘撞了孔君遥一下,提醒他:“鞋该洗了,你一双鞋穿这么久,放它休沐吧。”

“关你什么事。”

但凡有条件,孔君遥早把旧鞋扔出去十万八千里。

一双破球鞋穿到鞋底开胶,黏合又开裂,刚开始看开胶的鞋烦,久而久之,孔君遥也不在乎了。

楼道里,同龄男女来来往往,随便一句话都能被十个人听去。大家都被套在一样的校服里,一眼望去,外壳看不出什么分别,独独他孔君遥败絮其中,什么都拿不出手。

他自以为对此麻木,此刻骤然被常安戳伤疤,自尊心像是被剖出来晾在大庭广众,随便谁都能打一耳光,拳着的心口直接炸膛。

魏子竣的胳膊缠在脖子上,孔君遥甩开他,回了常安一胳膊肘。

就是一胳膊肘,回出了事。

常安发育晚,即便现在穷追猛赶,身高在同龄女生里依旧不出挑,体格小、体重轻,真要遇上事,仗着体格小赶紧溜才是上策。孔君遥成日里跟常安打闹惯了,潜意识里没觉得常安和他打球的兄弟有什么区别,压根没注意到两人的力量差。

火气上头,孔君遥把常安推得一踉跄。

睫毛掉进眼睛,常安正在拿手背蹭眼睛,左右眼里视野失衡,重心本就不稳,一股外力撞在她身上,惊呼尚未出口,脚下一乱,后背狠狠撞在走廊墙壁上。

她下意识摆动手臂,徒劳地想找回重心,周围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去拉她,手臂交错之后没拉住,常安还是跌下去。

右臂贴墙滑下,墙壁凸起的尖锐棱角上,包裹着一层金属皮,经年日久,金属比鞋底还容易开胶,翘起一个指节长的尖头,直愣愣戳在那里。

冰冷的金属片扎进皮肤,常安痛得猛抽一口气,顷刻间金属片好似刀锋,她右臂痛麻了,一条极长的伤口几乎划过她半条右臂,破开一条长长的血口子。她撞得肩背无一不在呼痛,神经末梢齐齐啸叫起来。

颤抖着抬起右臂,常安骇然,血珠汩汩,涌出来,再顺着垂落的手臂,滴答滴答淌过指尖,荆棘一般向下缠绕,落在地上绽出血花。

墨蓝校服没被时光侵蚀,先被鲜血染黑。

李亦清抱着两人的水杯走出班门,水房没人排队接水,全围在一旁。喊她出来的方弘杰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和她说话。她眼皮一跳,目光穿过围拢的人群,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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