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道明

穆清回到卢府,因有杜吉娘相送,对于失踪的几个时辰,以路中相遇、后怕晕厥之类的理由遮掩过去,至于脖子和脸上的伤痕,便说在躲避疯犬时,碰撞摩擦所致。

可两年前,她在山中救人时,显露过驱逐恶狼的能耐。

卢三老爷念及她当时的机警,再看她的伤,难免有些起疑,待杜吉娘一走,便追问:“那疯狗比狼还厉害?”

穆清想了想,“大概是我这两年懈怠了,反应没以前快。”

她抬起眼,见卢三老爷面容整肃,目光幽深,简直要看穿人心底。

幸好三夫人在旁,一脸怜爱,细细瞧着她道:“定是受了惊吓。别再说这些了,快回屋上点药。”说着,拉穆清回了凝香居,一番上药安抚,好一阵才罢休。

入夜,穆清睡不着,捱到三更,再一次换装出门。

白天乘车回府的路上,杜吉娘应曼大娘的恳求,向她邀约,穆清拒绝了,但向杜吉娘问了曼大娘和那位琴师的住处。

梧桐巷就在卢府附近,很是便利,她没用多久,就找到了那间小院,里面的屋舍结构简单,趁着月光,可以将厨房和堂屋看个大概。

只有卧室里暗了些,于是,她坐到那位琴师的床边前,点燃了桌上的烛灯。

大抵因光线刺激,床上的人窸窣翻身,睁眼便见一道雪亮的光闪过。

穆清持着菜刀压在她的脖子上,另一手以指封唇示意她:“嘘!”

卢惜儿眼瞳骤缩,看清床帘边上的人后,反倒冷静下来,“是你。”

“居然认得我。”穆清有些惊讶,“我却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

她看着枕上的面容,觉得和卢三老爷有点像,但又怀疑是不是因为听说身份,才这么觉得。

卢惜儿被她打量得有点久,不禁皱眉问:“你要杀我?”

穆清老老实实道:“还没想好。”

“……”卢惜儿愣了愣,“杀了我,不是一了百了么?”

穆清摇头,由她动手,不知要添多少烦恼。

“你要是自杀的话,倒可能是一了百了。”

“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意图。”

“那你有什么样的意图,回卢家?”

卢惜儿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穆清等了会儿,道:“你说出来,我也许可以成全你。”

卢惜儿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我找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何需你成全?”

穆清叹气,“你真不友好。”

“……”谁不友好?

卢惜儿盯着床边持刀之人,目光恨不得钻进她脑子,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

却见她拿刀抵着她,“转过身去,让我看看你的胎记。”

卢惜儿警觉道:“只是看吗?”

穆清面色不虞,“你主动给我看的话,就只是看。”

卢惜儿刚要抬头,便觉脖子上的刀略微下沉,她咬着唇,转过身。

穆清翻开被子,掀起她的上衣,看到肩胛骨下的胎记,一团红粉印迹,宛若海棠,旁边残留着数道指痕,深深浅浅泛着青。

空气一时凝滞。

卢惜儿感到凉意,拉上被子,回身斥道:“看够了吧?”

穆清问:“你跟王爷有肌肤之亲?”

卢惜儿脸色飞红,对着冒充自己的假小姐,她原本理直气壮,可是,在这个假小姐面前说起王爷,她不禁有些汗颜。

穆清看她目光回避,以为是女儿家的羞涩,默然收起刀,离开了。

卢惜儿醒过神来,起身看了看桌上亮起的烛灯,和没有关好的门,确定不是做梦,不由得纳闷那假小姐到底想干什么。

穆清脑子里乱糟糟的,自个儿想想,便觉心累,回卢府后,倒头躺到天亮。

天亮后,她一早起来,照旧去给孟老太君请安,又将半路遇犬之事编了一遍,老太君听得愁眉不展。为此,穆清在清圆堂多留了一阵,戏说闲话,才哄得老人家开心。

再回凝香居,穆清拿起《千家诗》,准备再看一看,哪知一翻开,就发现书里突然多了一张纸条,上面以簪花小楷写着诗句。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这是《诗经》里的,前一句写鸠占鹊巢,后一句写女子嫁人的喜庆场面。卢三老爷将这首诗注解为弃妇诗,鸠为新妇,鹊为弃妇。

穆清从书页间拈起纸条,愣了半晌,才问道:“谁动过这本书?”

宁姑代为盘问下去,只听丫鬟们都说不知道,便回过头来问:“小姐,这书是有哪里被人动过手脚?”

她看到穆清手中有张纸条,待要进一步问,却听穆清道:“没有,应是我多心了。”

穆清看着纸条,那字迹比她的好,流丽纤巧,与那个卢惜儿算是字如其人。

可卢府现下看守严密,究竟是怎么把纸条送进来的?穆清瞥了眼屋中的丫鬟,宁姑问不出是谁,若查到底,怕是要大动干戈,弄得一圈人掉泪。

穆清将纸条卷在指间,揉弄片刻,又将纸条放回书中。

她定下心,合上书,转头问:“老爷和夫人现在在府里吗?”

话音刚落,便听屋外来人,说是老爷有请。

穆清怔了一下,卢三老爷鲜少找她去说话,有事也常让三夫人代为转达,专门让人来请,可能是为了昨天的事。

她继续问:“夫人也在净思苑吗?”

来传话的小厮答说,只有老爷在。

侍玉道:“先前经过园中时,我听人说,梧桐巷的那位琴师来拜访夫人,夫人请她去花厅看座,这会儿多半还在那里。”

穆清默默笑了笑,竟觉得这也不坏。

受了三夫人诸多照顾,若要当面向她说明,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在欺骗她,想想便心虚得生出退意。

穆清舒了口气,去往净思苑,经过园中时,听到有铮铮琴音,似是未曾听过的曲子。

此时已近晚春,花木仍盛,枝头雀鸟比早先多,尚有几只身形幼小的混杂其中,啼声脆亮。

净思苑的书房里,门窗紧闭,倒还算安静。

卢三老爷负手而立,等穆清进门,便让余人都退了出去,语声凝重:“昨天到底怎么受的伤,说实话。”

穆清见这架势,父亲二字便喊不出来了,垂眸道:“说来惭愧,当初在山上遇到您和三夫人时,我正觉山中孤寂,见您二位将我错看成女儿,便冒认了。实际上,我的年纪对不上,到今年已二十有一。”

卢三老爷看着她,捋了捋颌下长须,并无意外之色,只是穆清半低着头,没有看到。

没听到谴责,她暗暗佩服卢三老爷气量宽大,继续道:“昨天受伤,是因曾经的旧识所致。不过,比起我的事,您可能更想知道亲生女儿的事。我也是昨天碰巧得知,您二位的女儿如今也在卫州,想和你们相认,却苦无办法。”

卢三老爷顿住捋须的手,“她人在哪儿,你如何得知?”

穆清将在杜吉娘处听到的话复述出来,又添了两句,“那位卢琴师我已见过,她背上确实有胎记。”

卢三老爷沉默一阵,道:“此事我会去查证。你再说一下,昨天怎么受的伤?”

又回到这话头,穆清只好道明来历,“我爹原是惊雷寨的寨主,对于惊雷寨,您打听一下就知道。惊雷寨虽已被剿灭,但除我之外,还有人侥幸逃脱,昨天便是遇上了其中一个。对方,可能还有别的人,已知道我藏在卢家,往后,恐怕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对方是谁?”

穆清抬头道:“宋柏轩。”

宋柏轩被伤到要害后,掉进河里,这消息一叶居能得到,卢家也不难知道。更别说,宋柏轩是万松书院的学子,卢三老爷这两年在万松书院教书。

果然,卢三老爷面沉如水,半晌才出声:“你先回去,待我想想如何处理。”

穆清轻轻呼气,如遇冰雪消融,冻在幽深洞府的隐秘得见天日,凝滞已久的气息流动起来,出门时,只见天空万里无云,澄碧如洗。

宁姑走到她身边,觉出异样,一离开净思苑,便问老爷和她说了什么。穆清只道,过一阵,大家都会知道。

宁姑被蒙在鼓里,不由得担心起来,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回到凝香居不久,便去找三夫人。

到了花厅,见三夫人和琴师谈得正欢,宁姑耐心等着。

这时,卢三老爷来了,让三夫人和琴师及其身边的婆子留下,其他人都打发走。

宁姑只好作罢,重回凝香居,发现所有丫鬟都在屋外,说小姐想要独处。

宁姑去敲门,半天没回应,赶紧叫人强行开门入内,却见屋里一切都好端端的,只是少了个大活人。

将所有人问了个遍,都说看着小姐进屋,没见出来。

宁姑连忙派人去告诉夫人和老爷。

过了半个时辰,只见三夫人来到凝香居,眼尾微红。

宁姑心生疑窦,听凭吩咐,独自陪她走进暖阁,将穆清失踪的屋子看了一圈。

三夫人在桌前坐下,缓缓道:“宁姑,她不是卿雪,却长得和我那么像,你说,这是为什么?”

宁姑听得一惊,“小姐吗?她怎么可能不是?”

“她向老爷承认了。现在在花厅的,才是卿雪,身上的胎记和幼时一模一样,而且,还有别的证据。”

宁姑愣住了,她无心追问有何证据,听夫人这么说,便信了。可是,真正的卿雪小姐另有其人,那她这两年侍候的又是谁?

三夫人盯着她,直到她脸色发青,颤巍着身子跪到地上。

“那个孩子,”宁姑磕磕绊绊地开口,险些咬到舌头,“出生时,气息确实不稳,本来想把她养得好点再送走,但有天晚上,突然不见了。为了让您忘怀,就报说她夭折了。”

那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来到世上只会证明婚前失贞,让生她的母亲声名尽毁,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宁姑想了想,急急问道:“老爷知道她的来历吗?”

三夫人含泪望向半空,怔然轻道:“他或许不知道,或许……”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