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久违地下起雨,从夜里到清晨。正中午,才传来曼姨急匆匆推开阳台门收衣服的动静。
温颂早给她买了烘干机,但这个年纪的女人,小时候就做惯家务,习惯太阳晒被后的气味。劝了几次,也坚持衣服要自然晾干,后边温颂也随她,谁能知道今天突然下起暴雨?
曼姨一脸的惊魂未定,怀里抱着衣箩,看了温颂好几次,嘴唇喏喏。
一副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
温颂闭了闭眼,也不看她,坐在沙发上轻声说道:“没什么的,不是大事……曼姨你别多想。”
“是,是……”
但怎么可能不多想?曼姨不知道最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但她离温颂的距离一直很近,只要稍微留心看眼,就能看出他眼下青青,整个人连睡觉都很不平静。
她心里满满的疑问,想问温颂,想问赵竞明,更想问那个……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新邻居。
说起这个邻居……
曼姨忍不住又想起,今早赵竞明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还躺在地上,他用力揉着宿醉后发痛发胀的脑袋,推门出来,就看见了还在客厅里坐着的贺言铮。
他哪知道人是回对门家里,躺自家沙发上睡一觉,醒来走两步就回来了。
还以为贺言铮在他家客厅沙发里窝了一宿呢!
叫来曼姨,赵竞明明显不太满意,问她:“怎么没给阿铮准备早饭?”
彼时尚早,曼姨正打扫完卫生,听见雨声,匆匆出来想去阳台收衣服。结果先被不知何时,居然自己开门进来的贺言铮吓了一跳!
后又被赵竞明质问,究竟自己是偷懒,还是没有待客之道。
曼姨心里暗暗叫苦,一下子忘了自己原本打算去干什么,下意识就要表明实情——
但看了眼对面这个笑容亲切的年轻人,这样的英俊和风流,她咬了咬嘴巴,实在摸不着头脑,回过神来,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温颂跟他之间的什么隐秘被赵竞明知道。
接连两个问题,都没得到回应,赵竞明竭力控制着自己不佳的心情,说:“行了,曼姨,既然温颂喜欢你,很多事情,我也不来多说什么……但太没规矩,这样下去不行。”
他话锋一转:“你现在就去收拾个房间出来,过几天,我让林姨也过来,省的家里来了客人,也没有个早饭吃!”
“可是颂仔他……”曼姨变了脸,她晓得温颂很不喜欢林姨。
但赵竞明已经不管她了,手机里,好久没给他好脸色看的赵宏盛,今天早早,就给他发了信息,让他抽空,赶紧把莉莉带去医院检查身体。
又说有时间,把人带回樾宫看看,问清楚八字要拿给大师算。
赵竞明乍怒又喜,情绪变化得十分明显,贺言铮把这一切看尽眼底,摆摆手让曼姨先走,自己对他解释:“昨天喝得太醉,司机又送阿伯走了,我就没让他那么晚还回来接我,干脆在这里睡下——叨扰你们真不好意思。”
赵竞明连忙说:“阿铮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帮我这样大忙,是我不好意思,居然让你睡沙发上。”
“是我自己要睡的,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睡床。”贺言铮笑道,“还有,哥哥你也别怪曼姨啦……她问过我,是我自己不想吃早餐。”
他撒娇一般,笑着说:“昨天喝好难受,肚子胀胀,我是什么也吃不下。”
就这句话。赵竞明不知道想到什么,面上的烦躁连同不适瞬间消散,他简直是如沐春风,哈哈大笑着,说:“那我也是,都没少喝——昨天说起来也好笑,我睡着睡着,滚到地上,竟然也没感觉,躺在地上睡了一夜。”
他还觉得睡地板委屈呢。要自己说,这般货色,连进这道门都多余。
心里想,贺言铮眯了眯眼,面上配合着笑:“别提昨晚,我睡沙发一宿,连块毯子都忘了盖。今天早起好冷,连喷嚏都打了不少。”
“怎么会?”赵竞明皱起眉头。
两兄弟比着夜里谁惨,倒让他不由想到昨晚饭局上既没怎么说话,也没怎么喝酒的温颂,再联想到日后,该怎么同他交代安置莉莉和她腹中小孩的事儿。
赵竞明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骤然沉下来。
他脸上的笑顿时散了个干净:“你嫂子也是,自己睡得很好,不管我,也不照顾一下你。”
“哎……”贺言铮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半埋怨半宠溺道,“小颂就是粗心,对吧哥哥?”
不知道背后被人这样讲的温颂,其实昨夜睡得很坏,一夜多梦。
迷迷糊糊,醒来后梦到什么都忘了个干净,他头痛欲裂,揉着脑袋想给自己灌杯冰水。不想刚下楼,就看这样兄友弟恭的场景。
温颂只觉原本就不顺的心气,这会儿霎时散个干净。
连一声招呼都欠奉,看到,全当看不到。自顾自去餐厅找曼姨,倒让赵竞明觉得很没面子,冷下声音:“温颂,也不打声招呼?”
温颂步子没停,像没听见。
“你……”赵竞明怒意上涌,心想,自己在外昼夜奔波,应酬不停;他倒好,闲在家里吃了赵家快一辈子,竟然养出这么大脾气!
——尤其在贺言铮跟前,丢这种脸,显得他赵竞明治家不严,连个温颂都拿不住。
他挂不住面,钻牛角尖,握紧拳头差点儿要追上去,今天非让他知道错才行!
“好了,好了,哥,你别生气。”贺言铮几步追上,拽住胳膊,连声好气,“今天事儿还一堆呢!消防刘局那边……你再安排人送送礼,要是肯收下,事情就算妥了……咱们正事要紧,犯不着跟他计较,你看是吧?”
赵竞明一想,也有道理,又想到今天答应了要陪莉莉去产检,下午还要陪她逛街。
他很不好意思地冲贺言铮说:“让你看笑话了。”
“怎么会……”贺言铮唇边笑意扩散,这次是真心的。他万万没想到光通过帮衬这几件事,赵竞明在他跟前竟然藏都不藏了,心机谋算,连小时候都比不上。
这么几年过去,越老,蠢得越挂相。
他很体贴道:“哥,你有事先去忙,我等司机过来,也差不多要走了……公司里也是一堆事。”
“那好,你再坐会儿,想吃什么跟曼姨说,吃过午饭再走。”
目送赵竞明离开,贺言铮嘴角的弧度收敛、持平,再下垂。
他嗤笑一声,转头嗅着温颂身上的气味,跟着进了厨房。
温颂还没有吃东西,唇色有些发白,听有人进门,猛地转身。贺言铮看到之后,将他困在身前,垂下了头凑近,声音低低。
“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你了。”
这个“又”字,竟然让温颂顿了一瞬,缓缓卸下扇一巴掌的力。
贺言铮欺近了他,姿态亲昵,态度却不轻佻。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就像很多年以前,撞见那个亲吻之后,他面对赵宏盛盛怒之下抬起的掌风,宁可挥拳迎击,被关禁闭,也不肯说出他究竟看到了什么,非要殴打赵竞明。
同样是一夜风雨,栀子花砸了一地,泥果子溅出雨。
仅仅凭借撞见的那个吻,不过梦里换了一个主角,竟然就是一宿的潮腻。
少年时的贺言铮浑身热汗地醒过来。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茫然无措,或惊慌,或窃喜,但事实上,他平静得近乎寡淡,只是拿手撑着床板,直起上半身,歪仰着靠在床头靠背上,略微放任着停滞了一会儿思绪。
过一会儿,他起身,把脏了的衣物塞进袋子里。
伤好,解禁,他要温颂给他洗。
能有多喜欢,还能多亲密?不过一个吻而已。当时贺言铮只这么想,赵竞明早点去死就好,他不介意。
……当然了,贺言铮现在的想法,也与当初大差不差。
他深深地看着温颂,像想把他揣在眼底一般,良久后,哀切地说:“你不想我上门,那这是我最后一次过来。以后你不叫我,我不会再来。”
不知道是这个眼神,还是他骤变的态度,温颂看向他的神情,充满了惊疑不定。
这种提防,这种不信任,叫贺言铮有点难堪。
他哽着喉咙,有心用力替自己辩解几句,但真要说什么,又左右为难,根本发不出来嗓音。
最后,贺言铮只说一句:“……他真的配不上你……你不要爱他,更不要伤心。”
温颂霎时怔住了。
贺言铮却如他所言,那天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贸贸然上门。
时间在空间的转换里跳跃不停,整个四月,赵竞明简直称得上春风得意——消防再也没来集团找过事,赵宏盛在外对他称赞连连。
他接回林姨,自己却很少回家。
外头也有些风声,夏夏曾经很担心地来问温颂:“你还好吗?”
温颂安抚他说:“当然好啊。”
但两人都知道,怎么可能?
端午过后,赵锦芳居然上门,给温颂拿了点粽子,告诉他这是公司里派发的礼盒,她顺路给她拿来。
月底快三十号,温颂又和樊知许约着在外面吃了顿饭。
从他口中得知,中定得了贺言铮的交代,一直陆续给他漏下好几个单子,先前温颂介绍给他的人脉,也帮上不少忙,一切都很顺利。
“手里攒了笔钱,已经租好场地,等把之前的几个下属接过来,就能正式成立一家公司。”
樊知许这会儿意气风发,跟最早回来的时候,状态相差很大。
他很是感激地对温颂举杯,说:“这多亏你,我刚回来,肯带着我做——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有什么忙可以帮上,阿颂你随时同我说。”
温颂笑着恭喜,说以后发达了,一定捧着金饭碗来求他。
樊知许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把话说得太明白,更不会在别人没有开口求助的时候,就自作聪明,说要当救世主。
但不用说,温颂也能想到外头的风声怎样。
夏夏问他,樊知许约他。
连陈年都不动声色,在每月老地方的分红款里,默默挪出自己的份额,多给温颂打了十几万进去。
但这些原本都没什么,毕竟是身边人,赵竞明这一个多月着实有点不留情面,边上亲近的朋友看不惯,关心几句也很正常。
奇怪的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贺言铮竟然真的没有出现。
他什么时候这么听话?
更让温颂心里发紧,是六月初的一个电话,他接起来,里面传来人的声音,如若贺言铮在这里就能听出。
是炳哥。
丽湾岛的那个人。
“你老公最近风头好啊,赌桌上边,只赢不输,居然有这样的事。”炳哥笑着说,“我们大老板都奇怪了,要我请您过来——看看是不是要夫妻分居,才好赢多赢快!”
电话挂断,月夜的光照得温颂面容发白。
他不由想到那天贺言铮在家提起,丽湾岛他也去过,还在那里碰上了赵竞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