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钟景宸去了行宫,苏钦卫也陪驾去了,若是在此时出了什么纰漏,那后果不堪设想。可太后乃是这宫中最尊贵之人,又有钟景宸的金牌,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
再说了,钟濯含虽然雄霸一时,如今在这地牢的三重铁门关押下,他身上除却一身囚服外空无一物,就是插翅也难飞。
领头锦羽卫将金牌交还予萧雪菡,“陛下有令,卑职等不得不慎重,还望娘娘恕罪。”
“无妨。”萧雪菡道,随即给身后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便走上前来,将手上挎着的食盒放在了桌上。
“娘娘,这是……”
萧雪菡道:“皇上体恤各位日日值守辛苦,便让哀家准备些吃食,以犒劳诸位。”
侍女将食盒打开,摆出各色精致的食物,随后她又拿出了一壶酒,顺次倒入杯中。这酒乃是御贡,才倒出一会儿,醉人的酒香便弥漫在整个地牢,平常人别说喝到,就是闻也没闻过。
几个锦羽卫闻到酒香之后已是喉头耸动,却不敢动,他们平日里值守是不允许饮酒的。
萧雪菡见此,便故作轻松道:“这乃是皇上的意思,大家也不必推辞。若是不放心,便轮流看着。”
“多谢陛下体恤!有劳太后娘娘!”诸人听得如此,也就不再推辞。
她曾想过在那食物里加点什么,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况且这些人皆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一等一高手,稍有不慎反而弄巧成拙。
萧雪菡见他们开始放下些警惕过去吃喝起来,便向领头的锦羽卫道:“那罪人可是关在里面?”
“回禀娘娘,正是。这地牢有三重门,除却送饭时,一律严关闭不开。”
“这样啊……”萧雪菡道,“皇上不愿见那罪人,原本还想让哀家来看看他现在如何了……”
锦羽卫听她这样说,便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娘娘自然可以看。只是这牢中常年不见天日,晦暗封闭,只恐煞气冲撞了娘娘。”
萧雪菡笑道:“这上面乃是太庙,供奉着历代先帝,最是正气镇压之处,又何来煞气?”
领头锦羽卫自知说错了话,便闭口不再言语,拿出了身上的钥匙,打开牢门。
萧雪菡随在他身后,心情逐渐忐忑起来。
自太极殿最后一面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脑中关于他的回忆皆是他最风光伟岸之时,如今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狭小地方,他该如何了?
越是靠近,她的心就跳得越快。
地牢的两道铁门皆是厚重的实门,需由两名身材健壮的锦羽卫才能拉动。在打开第二道门时,萧雪菡终于见到了里面的景象。
铁栏门后昏暗的阴影处,靠坐着一个寥落的白衣背影,有些凌乱的头发垂在他的后背。萧雪菡与钟濯含缠绵数年,她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他的身形。
她瞳孔放大,鼻子一酸,差点便想直接冲到前面去,却生生压下了心头的冲动和眼中的闪烁。
听到了动静,白衣背影仍旧定定在那儿不动,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萧雪菡沉沉迈出了步子,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站定在牢门前。
“罪人钟濯含……”她冷冷开口挤出这几个刺耳的字,努力保持着内心的平静,手指却已经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听到她的声音后,先是一怔,随即才慢慢转过身来。当他看到萧雪菡的那一瞬,苍白的脸上现出惊讶之色。
伴随着身上铁链厚重的擦响碰撞声,他缓缓站起身,朝她走过来。他的身形有些不稳,原本微跛的那条腿现在似乎更跛了。
萧雪菡只觉心中一阵刺痛,不忍去看。
“你怎么在这儿?”他身上束缚住四肢的铁链只允许他来到离她三尺远的地方。
萧雪菡抬起头,尽管光线很暗,她还是看清了他,毫无修饰的清癯脸上胡须杂乱生长,再不是曾经面若冠玉的意气风发模样。
“哀家受皇上所托,特来看你这个罪人。”她说完便咬紧下唇,泪水无声从她眼中滑落。
“他会让你来看我?”钟濯含冷嘲道。
他抬眼看到了萧雪菡颊边的泪水,目光一沉,不再去看她。
“你走吧。”他淡淡说道,随后背过身去。
“濯含……”她终于忍不住沙哑着嗓音轻轻唤出了他的名字。
钟濯含一顿,仍旧冷冷道:“走吧。”
铁链声闷闷响起,他又回到了阴影中。
*
钟景宸和阿阮已在怡雅园住了许多天,这一日就该回宫了。难得出来,便决定顺便到京城中转转再回去。
这京城中还是那么热闹,只是天气太热,太阳又大,逛了一会儿阿阮便感觉有些不舒服。
“公子,前面有家茶坊,属下见生意不错,环境也雅致,不如先去一坐。”苏钦卫道。
钟景宸便同意了,携着阿阮的手去往那茶坊。
“绿江茶坊。”钟景宸站在那茶坊前,抬头念道匾额上的字,“这名字倒是颇有凉意,正适合这夏日。”
说完便同阿阮一起走了进去。一进门,便觉周身凉爽,阿阮都精神了起来。
“哟——几位客官快请进!”伙计一见来人气度不凡,忙来招呼他们。
钟景宸先扶着阿阮坐下,朝伙计道:“你们这儿都有些什么好茶呀?”
“客官想必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伙计道,“不是我跟您夸口,京城最好的茶都在我们这儿!”
“我不信,你这儿的茶再好,能有皇宫里的好?”钟景宸故意逗他。
“噫!客官,瞧您说的,我们这儿的茶呀,就是皇上来了,也要竖个大拇指!”伙计比划道。
一桌的人都被他逗笑。殊不知,他口中的皇上此刻就在他面前。阿阮摇头笑着看向钟景宸。
钟景宸笑道:“那好,那就把你们最好的茶上上来。”
“好嘞——您几位稍等!”伙计说完便喜滋滋去备茶去了。
钟景宸环视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有许多碧玉雕成的书架,上面摆放着各色书籍。
旁桌的一个青年注意到了他的疑惑,便主动开口道:“这绿江茶坊乃是京城最大的书商之一所经营的,这儿最大的特色就是不但可以品茗闲谈,还能顺便看看时下京城最流行最火爆的小说。”
钟景宸听后但觉有趣,便起身到书架前转着看看,心中不禁佩服这书商高明的经营手段。
苏钦卫一直随在钟景宸身边,他一个糙汉子,见这些书名便转过头无心去看。
钟景宸倒是随手拿起几本翻了翻,见大多是什么男女情爱之流,觉得无味便放下了。
这时,掌柜的走了过来,笑嘻嘻朝钟景宸道:“公子喜欢看点什么类型的书呀?我们这儿可是应有尽有!”
“你这里放的书甚是无趣,可有什么特别一点的好书?”
“特别的好书?”掌柜的一听,转着眼思索了下,随即便一脸坏笑着凑近钟景宸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公子要的是什么了……”
说着他便领钟景宸到了最里面,打开一个封闭的匣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一本书。钟景宸还想凑近些往里看,就被他一下关上了。
“公子,您看——”他将书本端在胸前,待钟景宸要去拿,便被他往后一收——“欸,公子,这书可是尊贵客人才能看的。”
钟景宸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从衣袖里掏出几个钱,交到他手中,这掌柜的才将书递给钟景宸。
钟景宸翻开来,这书仍旧是痴男怨女之流,但毕竟给了钱,他耐着性子看了几页,倒也还算有点意思,可每每看到关键之处,便是什么“老牛耕田”“烟花爆竹”之类的描写,搞得人云里雾里,连看几本都是这样。
“你们这书怎么这样?难道这也是时下京城小说界最流行的写法么?”钟景宸不解。
掌柜摇头无奈道:“没办法啊,上头有指令,不让写,更别说发行了。这不,前久便有人因着这个进了大牢的,现在还蹲着呐!”
“哪个上头?”钟景宸道。
“嗨!”他拐了下钟景宸,又伸出了手指朝上指了下,“上头就是上头呗。”
“我有下过这样的指令吗?”钟景宸不禁在心里想。
“不过你胆儿也真小,就不会反抗一下?”
“噫!可不敢可不敢——”掌柜的连连摆手,悄悄凑近钟景宸耳边道:“前久刚被约谈,我这老腿啊,现在还在抖呢!”
“这么夸张?”钟景宸笑他。
掌柜的耷拉着嘴摇头,引着钟景宸出去到外厅。
“公子请看,那边儿上坐着的那个穿着破长衫的落魄书生……”
钟景宸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边上的角落里窝着一个不起眼的人,身上穿的长衫破旧却干净。
“他呀,前不久写了个什么“雨中荷花”的,被审得体无完肤,到现在还……”
钟一听便来了兴致,“你方才说的那个,哪里可以看到?”
掌柜的摇头道:“还锁着呢,看不到喽!就是看到了,只怕也缺点儿味儿,悄悄跟您说,我可是看过初稿呢,啧啧啧那写的……”
他摸着胡子啧啧称赞,仿佛沉浸在美妙的遐想之中。
钟景宸感慨了下,随即便走过去,想要请那落魄书生喝茶,却不料这人一见他过来,甩袖便走了。
倒留得钟景宸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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