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出了宫,上了马车,疲惫的靠着车厢,没一会儿竟睡了过去。
云逍看主子这样,心疼不已。主子头上那伤,定是皇上弄的。她心里不平,主子为了皇上任劳任怨,出生入死,皇上怎么能因为宋高那畜生就伤了主子,真是让人寒心。
马车停在王府大门,她有心让主子多睡一会儿,可那伤却耽搁不多,轻唤了一声。
顾晨缓缓睁开眼,下了马车。刚落地站定,身子就是一晃,多亏云逍扶了一把。
“不妨事。走吧,去药堂。”
阿笙正在看那本从长公主府带出来的医书,听到动静,抬头看去,就见顾晨头上缠着布,鲜血透了出来,衣裳也全是血。这般样子,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她赶紧过去,道:“这是怎么弄的?”
顾晨坐到了椅子上,道:“茶盏的碎片扎了进去。”
阿笙眉头紧锁,用剪子剪开了头上缠着的布,伤口有两寸长,虽然涂了止血的药粉,但还是有血缓缓流出。她抬手扒了一下伤口,深可见骨。
“你躺上去,我得给你缝针。”
顾晨仰着头,道:“你就这样缝吧,疼了,我还能握着扶手。躺在床上,我怕会忍不住挣扎。”
阿笙不再劝,去外面的药圃里拔下两株药草,掐断根部。边往回走边将药草折成几段,回来后将其放入捣药罐,快速的捣了几下。然后将捣碎的药草直接塞进顾晨的嘴里,让她嚼碎咽下。
顾晨对这药草熟,能起到麻醉镇痛的作用。她细细的嚼了嚼,咽了下去。
阿笙净过手,用清水为她清理了伤口,然后将捣出的一点药汁涂在了周围,多少能减轻些一会儿缝针的疼痛。拿出针在火上烤了烤,用蘸了烈酒的帕子擦过,穿针引线。
“我要缝了,你忍着点。”
顾晨嗯了声。
阿笙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缝了起来。
顾晨双手紧紧的握着扶手,尽量保持着不动。针扎入肉,线在肉中拉扯,疼得她瞬间汗湿衣襟。
云逍拿着帕子,躲开阿笙的动作,小心的擦着主子头上的汗。这场景,让她想起了主子在胡华城受的刀伤,当时,阿笙在主子的背上缝了好多针。云逍红了眼眶,小声的抽着鼻子。
阿笙下手稳准快,九针很快就缝完了。她又拿出两样药粉,仔细的覆在上面。待药粉已经和伤口融在一起,再用布缠了一圈。她边洗手边道:“晚上我再给你换一次药,之后要日日换药,直到伤口愈合。你这伤口太深,会留下疤,怕是不能完全消去。”
顾晨接过云逍递过来茶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抹了下嘴,道:“留疤就留疤,没什么。阿笙,这伤可会影响我的眼睛?”
阿笙坐到她的身旁,道:“你现在视物可有妨碍?”
顾晨看了看阿笙,看了看云逍,看了看守在外面的安生,再看了看院子里的药圃,道:“并没什么不妥的。”
“那就不会有事。你流了许多血,要补一补,养一养。但也不能乱补,会影响你这伤口恢复。”她看向云逍,道:“我写个药膳的方子,你让厨房照着做。还有,这伤不能沾水,也不要碰到,可要注意着。”
云逍点头,一一记下。
海遥得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见主子头上缠着布,衣上都是血,急道:“主子出府时还好好的,这么会儿的功夫,怎么就伤着了?”
顾晨还疼着,虚弱的道:“无事无事,这事不要再提了。雪儿怎么样了?可起来了?吃过饭了吗?现下可还好?”
主子真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宋姑娘的身上。
海遥道:“主子出府不久,宋姑娘就醒了。奴婢让厨房精心准备了吃食,可宋姑娘没吃几口就说吃好了。奴婢劝了劝,但宋姑娘说吃不下了。奴婢将宋姑娘留在含春阁的东西都送进了屋子里。之后,宋姑娘就一直待在屋里头,没再唤过奴婢们。”
听到雪儿只吃了几口,顾晨皱起了眉,这一皱眉,伤口就一疼,不禁抽了口气。她缓和了会儿,道:“阿笙,昨夜雪儿发了惊症,还认不得人,许久才缓过来。吃了你开的药,才勉强睡下。”
阿笙了然,道:“无事,你不必过于担心。我开的那药是安神的,多吃一段时日吧。”
顾晨点头,道:“雪儿的娘,如何了?”
“我已经去看过了。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剩下全身的痛楚。我虽开了药,可也只能稍减她的痛苦而已。还是要早做决断。有些事,也要准备上了。”
顾晨摸了摸扳指,道:“我现在就去找雪儿,你去她娘亲那等一下吧。”
阿笙点头应下。
顾晨起身就是一晃,阿笙把她扶住,道:“你先吃些东西再去。”
顾晨想拒绝,但晕得厉害。阿笙拿来桌上的点心,看着她吃了几块,又让她坐了一会,这才放人离开。
顾晨直奔自己的屋子,经了云逍的提醒才想起要换身衣裳。若是带着一身血进去,怕是会将人吓到。
推开门,宋雪正在发呆。
宋雪动作缓慢的转过头,霎时紧张的站了起来,“你……”她抬手伸向缠着的布,不敢碰,又缩了回来。
顾晨一直念着她,忍不住将人抱进了怀里。
宋雪先是一僵,过了会儿才软下了身子,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抓着她的衣角,声音暗哑的道:“可是我昨夜伤到了你?”
顾晨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怎会伤了我。我刚才出了趟府,不小心磕到了,没有大碍。”她微微圈紧怀里的人儿,道:“我听海遥说,你只吃了很少的东西。怎么不多吃点?可是府里的东西不合胃口?”
宋雪轻轻摇头,道:“我吃不得太多,已经饱了。”
顾晨没再说吃饭的事,坐了下来,顺势揽着人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宋雪惊得站了起来,直向后躲。
顾晨知道自己太过冒失了,起身让雪儿好好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宋雪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
顾晨也不坐着了,蹲在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雪儿,有件事,我要与你说。”
宋雪心乱如麻,不知顾晨要说什么,担心她说出的话会让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
顾晨深吸一口气,道:“雪儿,我已经将你的娘亲接进了王府。”
宋雪瞬间抬起头,直直的看向她。
“雪儿,你娘亲病得很重。阿笙已经看过了,说是……很不好。怕是……熬不过这一两天……”
宋雪只觉头晕目眩。她知道娘病了,病了很久,却不知道竟已到了如此地步。钱妈妈一直不让她去见娘,只许莲儿每隔三五日去看一次。莲儿明明说已经好了些,怎么会是这样?她抓紧顾晨的手,道:“我娘在哪?我要去见我娘。”
顾晨没有拖沓,拉起宋雪,带着她去了偏院。
这个时候,两架极为考究的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从两辆马车上分别走下一名女子,一人穿得奢华张扬。另一人穿得素雅精致。
顾漪澜和赵婉各自下了车,对视一眼,都知对方是为何而来。
赵婉一早派人在宫门那守着,听到晨儿是头上缠着布出的宫,知她是受了伤,忙命人备上马车,赶来了王府。
顾晨的母妃在世时,顾漪澜和赵婉时常聚在王府,二人对彼此很是欣赏。自顾晨的母妃离世,赵婉便咸少与顾漪澜走动,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儿媳,若是走动得勤了,难免让人猜忌。
赵婉走近顾漪澜,按着礼数行礼。而后,二人一同进了王府。
周平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对着长公主和赵婉跪拜行礼。
顾漪澜道:“你们王爷呢?”
周平可不敢对长公主有所隐瞒,道:“王爷……带着……宋姑娘去了偏院,去见宋姑娘的娘亲。”
顾漪澜气笑了,晨儿可真行呀,不仅带了个小妖精回来,连大的也一起带了回来。
赵婉听了也是眉头一皱。
顾漪澜道:“带路。”
周平哪敢不从,恭敬的在前面带路。
阿笙见顾晨带着宋雪来了,什么也没说,直接领着她们进了屋里。
宋雪脚步慌乱,见娘亲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着,脸上布满了脓疮,已经看不出样子。她一下扑到床边,一声声的唤道:“娘!娘!”
莲儿也看到了床上的人,吓得捂住了嘴。这怎么可能?前些日子去的时候,夫人偶尔还能和她说几句话。最近几日虽然说不上话了,可大夫明明说夫人已经转好,只是喝了药,睡得长了些。
床上的人被一声声的“娘”唤回了神志,强睁开了眼睛。
宋雪流着泪,道:“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钱妈妈答应我的,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会治好你的。怎么会这样?娘!”
宋雪的娘亲动了动手,想要摸一下自己的女儿,但想到自己的病,放弃了。她张嘴想要说话,却只有喘息声。
阿笙拿出针,很谨慎的在她的胳膊和头上扎了几针。
顾漪澜和赵婉到了,云逍见了人就要请安,也是想给里面的主子提个醒。顾漪澜一个眼神就震住了云逍,然后和赵婉一起靠近了门。
宋雪的娘亲长长喘了一口气,忍着生不如死的疼痛,道:“雪儿……我的女儿……”
宋雪要握住娘亲的手,却被阿笙挡住,“你娘手上有脓疮,不可碰,免得你也染上。”
“我娘得的什么病?”
阿笙和顾晨没想到宋雪竟还不知道她娘亲得的是什么病。
阿笙道:“花柳病。”
宋雪如遭雷击,脸色惨白的跪坐在地上。她抖着唇,道:“怎么会是……怎么会?钱妈妈答应过我的,早已不让娘接客了,怎么会……她明明说娘只是得了风寒重症,受不得风……她答应我……只要我梳弄,就给娘治病……”
顾漪澜和赵婉听着里面的动静,对视了一眼。
宋雪的娘呻吟着道:“雪儿……”
宋雪强撑起身子,靠得更近,“娘!”
“娘对不起你……你这一生,都被娘给毁了……”
宋雪拼命摇着头,道:“娘没有对不起女儿。是女儿对不起娘。女儿不知道娘已经病得这么重……”
“雪儿,娘要不行了……”
闻言,宋雪跪向阿笙,哭着道:“沈医女,求你救救我娘。只要能救我娘,我愿一生做牛做马报答你!求你救救我娘!”说着重重的磕头。
阿笙蹲下身子,伸手护在了她的额前,道:“你娘的病已经深入骨髓,药石无功。我纵使用尽天下的良药,也只能多让你娘延个几日。”
宋雪泪如雨下,浑身颤抖,眼前发黑。
“雪儿,娘不想再拖着了……不想再拖着了……让娘走吧……”
宋雪绝望恸哭。
“雪儿,娘……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宋雪强忍哭泣,哽咽着道:“娘说……女儿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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