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回了住处,忧心忡忡。
黄河决堤,十几道河堤呀,该有多少灾民流离失所。朝廷的钱粮都用在了南疆战事,国库估计没剩多少了,还有钱粮用来赈灾吗?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好灾民,恐会生乱。再想到南疆那里的战事……
这可真是内忧外患。何时才能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顾晨心里烦,后半夜才睡着。早上起来,一边吃着饭,一边唤来了安生,询问隔壁有什么情况。
安生按照吩咐,一夜都守在外面,时刻留意着旁边的宫殿。
“昨夜不时有宫人进进出出,快到寅时,二皇子和三皇子率先从里面出来。属下瞧见了甄大人,一身疲惫的和诸位大人跟在二人身后离开。又过了约半个时辰,五皇子和户部尚书孙大人、工部尚书郭大人,还有几个属下不认识的官员才出来。之后便安静了下来,直到这会儿,少有宫人走动,想是皇上还在睡着。王爷,刚刚庞将军派人递了话,说是天刚见亮,有官员和天元卫骑着马,急匆匆的离开了行宫。”
顾晨咽下一口粥,道:“你守了一夜,累坏了吧。快去歇着吧。”
安生将眼睛睁得大大的,道:“属下不累。行宫不比王府,既不熟悉,又人多手杂,属下要贴身护好王爷。”
顾晨笑着道:“有靳忠在,还有怀朗军的吴开、王虎、刘二牛他们,不会有事。行了,你还没吃早饭吧。去小厨房,让他们给你做点好的。吃过后好好歇着,去吧。”
安生确实有些累了,不再坚持,退了下去。
顾晨吃完了碗里的粥,慢悠悠的喝了一盏茶,闲逛着去了长公主的住处。
顾漪澜正在屋里和阿笙拉扯。
阿笙是步步后退,心里直叫苦。她过来诊脉,诊着诊着,顾漪澜就开始动手动脚,手都搭到了她的衣襟上。眼瞅着顾漪澜就要扑过来,她手疾眼快的拿过旁边的瓷瓶挡在了身前。
顾漪澜一把拽住瓷瓶口,夺了过来。
秋兰在门外道:“殿下,瑞王殿下来了。”
顾漪澜看着阿笙,咬牙切齿的道:“你从了我,会死吗?”
“嗯。会死。”
“你!”把瓷瓶往案上重重一放,官窑烧出来的白瓷瓶登时裂了条缝,啪嚓,裂开了。顾漪澜气恼的道:“下去下去!”
阿笙抬腿就跑,还不忘从桌上拿走药箱。推开门,正对上顾晨。几步到近前,拉住她的衣袖,道:“阿晨,快救我!”
顾晨蒙了,发现阿笙衣衫略有不整,心道,这大白日的,姑母就开始闹了?
“阿笙……”刚开口,就瞧见了姑母的身影,正眯着眼看她。
顾晨咽了下口水,道:“阿笙,我与姑母有事要谈。”压低声音,飞快的道:“一会儿我想办法带你走。”
顾漪澜幽幽的道:“秋兰,带沈医女去歇着。”
阿笙一步三回头,去了旁边的厢房。
顾漪澜转身进了里面。
顾晨跟了进去,看了眼碎了的瓷瓶,嘿嘿笑着道:“姑母生龙活虎,身子骨比孩儿还好。”
顾漪澜也看了眼碎瓷瓶,气不顺的道:“昨日都说了让你少走动,你还往我这跑。”
“孩儿来给姑母请安,是孝道。”
顾漪澜白了她一眼,“你去给皇上和皇后请安了?”
顾晨挠了挠眉骨的疤,道:“皇伯和皇婶应还在歇着。孩儿不好去搅扰。”
顾漪澜拍掉她的手,道:“我几次见你摸这伤疤。怎么添了这毛病?”
顾晨揉了下手,道:“这疤结痂长肉的时候痒,会时常挠挠,倒是成习惯了。姑母教训的是,孩儿会记着。”
顾漪澜靠在软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我知道你为何来,差事交给了工部左侍郎叶新。皇上给了手谕,准其便宜行事。可随意调动当地和周边的物资,任免当地的官员,务必要尽快控制好灾情,修好河堤。”
“叶新?五皇子举荐的?”
“一开始,顾曙自荐前去办理这桩棘手的差事。皇上对他能主动请缨,替君父分忧很是满意。但此次秋狝意义重大,不只是给大周的臣民看,也是想让北齐和南魏知道我大周正值盛世。若是派了皇子去赈灾,是能显出皇上对此次灾情的重视,却担心让人瞧出朝中不济,内忧积重。再者,皇家秋狝,皇子不可缺席。顾曙自荐不成,便举荐了叶新。叶新这些年干得不错,皇上权衡之下,准了。叶新已经启程了,身边还跟着特意派给他的天元卫,算是给他撑足了场面,震慑当地的官员。叶新是个有能力的,不出意外,这趟差应会办得好。”
顾漪澜见顾晨陷入深思,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叶新跑不了,等他这趟回来,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该从他身上入手了。”
顾晨琢磨着“时候也差不多了”,是指的什么?
顾漪澜唤来秋兰,将碎了的瓷瓶收拾了,看着碍眼。
顾晨将事情串了串,难道……她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道:“姑母是……在等南疆战败?”
顾漪澜眉头一蹙,瞪了她一眼,道:“这事跟南疆有什么关系?你怎么总在南疆的事上打转?那日宴上,我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再者,南疆败不败,我如何能知道?”
“不是,不是,孩儿没这个意思。孩儿也不知为何,总是对南疆战事担忧。”
顾晨想了想,还是把担忧说了出来,“姑母,孩儿说个不吉利的话……若是南疆败了,该如何是好?孩儿领兵去南疆?打仗打的是钱粮,如今朝廷还能拿出多少钱粮?孩儿就是武圣附体,怀朗军的将士们就算有三头六臂,大义到不要饷银,没有粮草也打不赢呀。”
顾漪澜沉默良久,道:“你都说了,一旦败了,这仗就没法再打下去了。到时,只有一条路。”
“议和?”
顾晨眉头紧锁,想起上辈子学过的历史,想起那些丧权辱国的条约,心中是万般不愿。
顾漪澜瞧着她,淡淡的道:“你和北齐不就议和了吗?怎么,你只肯在胜的时候议和,败了就不能议和了?议和,是为了王朝的延续,是为了生存,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赢回来。”
“这些,孩儿都明白。可朝廷拿着百姓的血汗钱养着将士,不是用来做摆设的。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这是将士们的使命。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挥刀而上,怎可投降?”
顾漪澜对这话既认同,又不认同。
“你说的不错,宁可战死,也不能失了气节,不能丢了为国不惧生死的信念。可逞一时之勇,不知审时度势会是什么下场?我刚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你的史书都白读了?你现在怎会变得如此天真?”
顾晨总不能将上辈子的历史说出来,要是说了,姑母必会以为她中邪了。说不准还会找些个和尚、道士来给她做法。而且,姑母刚刚说的也是事实,纵观历史,列国纷争,议和是个极为正常的策略。可她就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沉默许久,顾晨道:“孩儿在北境打仗的时候,姑母曾从南魏给孩儿运来一批粮草。姑母是否有门路,能知道南魏现在到底是如何?”
“我在南魏是有些门路。可现在正打仗,兵荒马乱的,哪里还能打探到什么。”
顾晨调整了下情绪,道:“是孩儿为难姑母了。”
顾漪澜想了想,道:“你若有意,以后,我手上这些门路都可以交给你。”
“别,孩儿还想着如何把身上这些都卸下去,姑母可放过孩儿吧。”
顾漪澜心道,赵婉真是将这孩子看得透透的。多少人垂涎着自己手里握着的权势,她却巴不得甩手而去,什么云海逍遥的。
顾晨赶紧换了话题,“姑母,朝廷赈灾,修河堤,还有钱粮吗?”
顾漪澜叹了口气,道:“国库里没什么银子了,只能想办法从周边的几个地方凑些粮食过去。孙言庆已经去办了,估计效果不大。也正是因为此,皇上才给了叶新特准,便于他在当地想办法。”
“从皇伯给他的特准来看,当地怕是有不少的贪官、恶官和不作为的官员。整顿吏治已是刻不容缓。不然,大周就要从里面烂透了,毁了根本。”
“你说的不错。原以为终于能腾出手来整顿吏治了,可南疆又起战事……罢了,总提南疆,烦得很,不说了。”顾漪澜低头拨了拨茶面,道:“我听说,你府上打死了一个婢女?”
顾晨还在想着黄河洪灾和南疆战事,突然被问到这事,愣了一下,回道:“唔……是打死了一个从姑母府上出来的婢女。”
顾漪澜放下茶盏,道:“你府上的婢女就是你府上的婢女。我是问你,因何打死了她?若我没记错,瑞王府还从没有打死过奴才。”
顾晨轻声道:“孩儿府里的乌糟事,不值得姑母费心,还会污了姑母的耳朵。”
顾漪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长大了,不用姑母费心了。”
顾晨垂着头,不敢言语。
顾漪澜不再绕圈子,问道:“她就那般好,让你什么都能不顾?”
姑母不会在自己的府里安插人。王府里的人经过震慑,绝不敢透露分毫。姑母是如何知道的?
顾漪澜轻笑一声,道:“你不必疑惑。自从她到了你府里,弄出了多少事?含春阁被你买了,御察司卖力气的为你在京中四处抄家,罪奴判死的判死,流放的流放。不是只有我能打听出来你将王府交给了她来料理。你府里一反常态的打死了个奴婢,不用想也知道和谁有关。你如此折腾,是要让人都知道你和她的关系?”
顾晨唯唯诺诺的道:“孩儿没有想让人都知道,但……孩儿也没想瞒着。”
一句话让顾漪澜的太阳穴直突突,“走走走,别在我眼前碍眼。”
“姑母,那个阿……”
顾漪澜眼睛一立,顾晨马上改口,“啊~秋高气爽,姑母多在外走走,晒晒太阳,对身子好。孩儿告退。”
顾晨麻溜跑了,瞄了一眼厢房。阿笙,我是自身难保,真的救不了你呀!
阿笙左等右等,半晌不见顾晨来。打开门,问了伺候的婢女才知道,人早就走了!阿笙这个气呀!堂堂大将军,上阵杀敌眼都不眨,到了顾漪澜这,真就成了老鼠见了猫。
行宫之上乌云压顶,死气沉沉。
都知道黄河洪灾的事,所有人都小心谨慎,再没有刚来时那般的灿然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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